(三)相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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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池,速速将这封信送去西歧。”殷郊递给穆池一卷信函,“尽快。” 穆池领了命后退下了。 商州的狩猎之日将至。每逢此时,商王殷寿将携一众官眷去往猎场,设行赏制激励善于骑射之辈充分展示技艺,出类拔萃者会召入军中得到重用。 姬发不再像初到商州那般孤僻自封,他时而会同殷郊一道去训练场。殷郊问过他,为何不骑马,他只说马厩里的马自己骑着不习惯,他更爱自己的那匹雪龙驹。 “我听闻你骑射俱佳,不日便是我们商州的狩猎之日,你参加吗?” 姬发抿抿嘴,有些惋惜道:“不了,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 远远地走来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身后跟着几人,像尾巴一样对他寸步不离。 姬发老远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眉头逐渐紧锁。 “呦,这不是我们太子殷郊和······太子妃吗?”崇应彪不着调的挑衅,歪着脑袋,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挑逗般地看向姬发,脸上的得意嘲弄之色遮都遮不住。北伯侯次子崇应彪,姬发入商的第二日便以质子身份来到商州,他幼时见不惯这个看上去娇气被宠坏的小屁孩,大了在骑射剑术之上也事事要同姬发争个高低。在听闻姬发要嫁去殷商当太子妃的那一刻,崇应彪从未觉得如此大快人心,往后的一辈子,他都可以拿这件事,指着鼻子嘲笑那个他看不上的姬发了。 “真是晦气,一出门碰到这家伙。”姬发嘀嘀咕咕道。 崇应彪停住,仍是副站没站相的臭德行,身子歪斜着,双手抱在胸前,玩味地看着二人,道:“姬发,你不是自诩骑射一绝,狩猎之争,你必定是运筹帷幄,摩拳擦掌呢吧。我还等着狩猎大会上同你切磋切磋,领教领教呢。” “啊呀,我最近在马场都没看到你,刚远远听见二位谈话,看神色,太子妃莫不是怕在众人面前露怯,想着临阵脱逃,不参加了?” “你什么时候听到姬发说不参加了?”殷郊往前一步挡住姬发半边身子,“马场人多眼杂,我让他出宫练习,免得有些人不长眼,伤了他。” 殷郊带着客套的笑容,连带着语气都客客气气,说出来的话却在含沙射影。 “新婚燕尔,我好羡慕呐。”崇应彪恨恨的,脸上还是保持着那副轻浮的表情,“没有雪龙驹,你拿什么赢我,姬发?” “姬发。”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姬发一瞬间以为是出现了幻觉。他转过身看到哥哥沐色在一片温柔和熙的霞光中,牵着通体雪白的雪龙驹朝着自己走来。同主人久别重逢,白马欣喜地晃动着脑袋,拿头拱了拱姬发的手臂,迫不及待将鬃毛送进他手心里。 “大哥!雪龙驹!”这是这些天来殷郊第一次看到姬发露出这般真情实意的笑容,像是嗜甜的孩子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糖果,一对小狗样无辜的眸子亮晶晶的,灿若星辰。他三两下爬上马背,动作娴熟,那雪龙驹还自觉地颠了两下,宠溺地抚摸着雪龙驹光顺的鬃毛,环臂圈住他修长的脖颈,旁若无人地像个孩子一般撒欢。看着他这幅模样,殷郊眼底宠溺的笑意终难掩饰。 “好了姬发,还有旁人在呢。”伯邑考笑着望向自己多日未见的弟弟,无意间发现了站在一旁面色难看的崇应彪。 “大哥,我们好些日子没见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不着急,我会待些时日,你有什么话大可慢慢说给哥哥听。” 姬发心满意足地点头,脸上的喜悦之情还未收起,紧接着换了怡然自得的神情,走到崇应彪面前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我们改日,狩猎大会上见。”说着迫不及待拉着哥哥回宫里。 伯邑考对殷郊作揖告别,走过崇应彪面前时也对他行了一礼,而后无奈笑着跟在弟弟身后离开。 “大哥怎么会来商州?” “太子给我写信,说你思家心切。在这又缺一匹良驹,无法参加几日后的狩猎大会,希望我可以来看看你,并把雪龙驹送来给你作伴。” 听完这话,心头仿佛落了柔软的棉絮,有根羽毛时不时地触碰着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刚到商州的日子想必不好过吧。太子对你如何?”哥哥的手按在自己肩膀上,让姬发觉得无比心安。 “他······他对我挺好的,若不是他帮我,可能我在这的日子会更难过吧。” 伯邑考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这弟弟,在家人面前是个粘人的孩子,面对外人倒是警惕好面子的很呐。心里再不痛快,嘴上也要说自己没事,是吧?这位太子,你该是很信任他的,否则必不会在他面前流露出想家的念头。要么,是他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你这么小心翼翼的心思他也能洞察到。但不管怎么说,看得出,他很关心你,不然也不会让我来这。” “大哥别调侃我了。” “与他相处数日,这位殷郊太子,是否是你最初印象里的人呢?” 姬发眨眨眼,回忆这些天同殷郊相处的种种。 “你也不必这么早下结论,要定义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或许要几个月、几年、甚至是一辈子都可能看不清一个人真正的秉性。”伯邑考像往常一样抬手摸了摸姬发的脑袋,“他若对你好,我便也放心。” “大哥多待几日吧,不如待到狩猎之日结束再走,哥哥也许久未见我骑射了吧。” “年末天渐渐凉了,我将你之前在家时骑射常穿的几套衣服给你带来了,并让人新做了几件袄子一并带了给你。” “大哥日后娶的嫂嫂一定很幸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像大哥这么好的人了。” 大殿之内,殷寿垂眸望着殷郊,道:“你把西伯侯长子请来了商州。为何不提前禀报?藩地封侯不得王的召见不得随意入商,殷郊,你明白这个规矩。” “儿臣知罪,但此番行为绝无其他用心。姬发孤身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且几日后的狩猎大会上,他需要一匹适合他的好马,我写信与伯邑考,请他带着姬发的配驹入商,也想让久别重逢的兄弟俩叙叙旧。” “这么多入商的质子谁不是孤身一人,你怎么不一并关心过去?” “姬发他······他是太子妃啊······” 殷寿嗤笑一声,道:“日日待在一起还真培养出感情了不成?你要做这个好人迁就他,本王可以暂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别忘了你真正该做的事。” 殷郊应声后,磕了几个头,默默退下了。他一路低着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父王的猜忌与催促在前,良知与责任的博弈又压得他有点喘不上气。 夜里,殷郊坐在屋脊上,胳膊撑着脑袋望着远处发呆。 “我去偏殿找你,见你不在,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你,便想着你应该在这。”姬发一回生二回熟,娴熟地爬上屋顶后坐到殷郊身边,“我想来谢谢你,让我大哥来看我,还把雪龙驹带来。” “不用谢,你开心那是最好。” 察觉到对方有些心事重重、闷闷不乐的,姬发想了想,一把抓住殷郊的手腕,欢欢喜喜地问道:“你在这等着我一会儿。” 殷郊不解,还未发问只见姬发一溜烟趴下了屋顶。古木上栖息的鸦雀去而折返,殷郊看着城楼上跳动的火苗,眸底倒影出从远处渐渐放大的白影。一袭白色轻衣的少年,伏身横跨于白马之上,自如地牵引着缰绳,仿佛皎月都为其渡上了别出心裁的光辉。他踏着盈盈月光而来,鬓边散落的几缕长发自由随意地在耳畔嘶语。 “带你感受一下我的雪龙驹!”殷郊望着马上的姬发,那双眸子玉器一般光泽无暇,他面上泛着红光,生长在马背上的少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灵魂的归宿,打开了封印自由的匣子。他换回了自己最真实的样子。 殷郊一跃飞身而下,落在马背上。姬发一甩缰绳,雪龙驹立马朝着远处奔去。 殷郊望着姬发近在咫尺的侧脸,他的头发被吹乱了,比初见时长了些,但遮不住眼底快要溢出的勃勃生机。鬼使神差的,殷郊很想伸手触碰他炽热的脸庞。 “我不清楚你在忧心什么,但是你不想说我不逼你。 “我觉得只要到了马背上,呼啸的风里就可以把愁绪统统吹散。” “抓稳喽,雪龙驹跑得可快了,当心别被甩下去。”言闭,姬发一甩缰绳,身下的雪龙驹踏着风跃过一个个丘壑。 殷郊感觉身下颠簸更甚,下意识地圈住了姬发的腰。细细的腰身外面套着亵衣,腰带束着勾勒出紧致的线条。殷郊的手交叠搭在姬发的小腹上,殷郊动了动手指,隐约可以触摸到低下平坦结实的肌rou,脸不自觉红了。他抬眼看了看姬发的反应,见他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未发只字片语,只道是他无甚察觉。 姬发感到腰上突如其来的束缚,不经意低头一看,浑身僵直呆楞了许久。他确实被惊到了,但好像并未感到厌恶,所以他第一时间没有马上推开殷郊的手。 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不自觉扰乱了二人都心绪。 “以后有机会,我真想带你回西歧看看,那里的田间旷野,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 在无边无际的旷野上,两人一马,奔走在山河田间,寻找着内心深处真正的向往。 狩猎之日,浩浩荡荡的队伍向着猎场而去,旗幡鼓舞远远看来好似奔腾的五颜六色的浪花。草场落了早霜,时不时可见牛羊慢慢踱步在山丘之上。马厩外,殷郊四处张望了会儿,在寻找姬发的身影。 “太子。”殷郊闻声回头,见伯邑考对自己行了个礼,他躬身回以一礼。 “姬发来了吗?” “他去牵雪龙驹了,一会儿便来。” 马蹄声传来,远处姬发穿着一袭悬青色长袍踏着雪龙驹而来。他带着一顶毡帽,罕见地散了头发,衣领处的狐裘在风中绽开的一朵一朵,好像山坡上的蒲公英。殷郊赞叹,每次看到姬发,他总会让自己为之一震,他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种吸引力,耀眼而不刺目,自由却不偏羁。好像周围所有的一切在瞬间都黯然失色,他的眼中只留下了那个悬青色的影子。 伯邑考侧目,看了一眼殷郊。从姬发出现开始,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他。 锣鼓声响起,众王室贵胄牵着马逐一入场,姬发骑着雪龙驹刚刚站定,只见崇应彪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凑了过来停在自己身边。 “你还真来了?” “我有说过我不来吗?”姬发微微昂着头,将弓箭换了只手。 “回头输了,你可别气急败坏,小娇妻。”崇应彪最后几个字眼刻意提高了声音,还不忘拿一只眼睛睥睨姬发,嘴角挂着计谋得逞后的jian笑。 “这话留着说给你自己听吧,莽夫。” 殷郊远远瞧着那二人明明离得有些距离,彼此间的气氛却rou眼可见的焦灼,仿佛一触即发。他看着崇应彪总是一副轻浮的嘴脸在姬发面前晃来晃去,觉得心头无名生火,早晚找机会收拾那小子一顿。 “太子为何不参加?”伯邑考不知何时走到了殷郊身边。 “我不善骑射,还是更喜欢舞刀弄剑,何必冲上前去献丑。” “太子,我此番前来怕是也给你添了麻烦,不宜久留。一会儿我便启程返回西歧,没有机会同姬发告别了,麻烦你事后代我转达一声。” “一路顺风,路上多加小心。” 赛事越发紧张,姬发骑着白马轻松绕过一个个障碍,从箭筒里取出羽箭搭在弦上,绷紧手臂,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远处草垛里那只正在四处逃窜的狐狸,不消一刻箭离手,箭身不偏不倚地蹿向还未察觉危险来临的猎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迟疑。见射中了猎物,姬发勾了勾唇角,微微昂起毛茸茸的脑袋,露出骄傲自豪的神情,朝着殷郊站着的方向投来一记明媚的微笑,邀功一般。 “太子妃这射中的哪是猎物,分明是咱们太子的心呐。”穆池在边上小声嘀咕。 “瞎说什么?”殷郊心虚反驳。 “自比赛开始,太子妃表现卓越,在场上出尽风头。太子您的目光就没从人家身上挪开过。”穆池指了指殷郊的脸,“您自己瞧瞧您这幅样子,嘴角从开始就没下来过。” “再瞎说我便发落你去扫马棚。” 穆池看着自己主子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撇撇嘴不再出声。 “我这弟弟,好不惹人疼爱呢。”殷郊回忆起伯邑考站在场外对自己说的话,又望了望场上意气风发的白马少年。 “是啊,我这太子妃,好不惹人疼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