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九尾狐11-14

    副本二：七仙图与狐首环与糖醋丸子

    （十一）刀

    105

    要把刀送进去吗？

    “雪珍儿，你真是无法无天啊。”对于这句话，雪珍儿只当夸赞收下，她笑着回复大姐：“过奖啦。”

    高空抛物不可。

    高空掷刀当然更不可。

    大姐打算把雪珍儿当成空气，虽然这是一团不容忽视的空气，但是大姐仔细想了想，雪珍儿这么说无非是觉得凭阿九自己应付不来，雪珍儿是外人不懂，但她是大姐，她理当对阿九有信心。

    ……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偏偏这书一次只能进一个人，偏偏只有阿九有跨世界通讯的本领……

    大姐双眉紧锁：“你也想一想，你从前也常来我书阁看书，你一起想想这本书的剧情，我们把阿九可能遇到的情况推演一番。”边说，边给躺小床上的昏倒的阿妹掖了掖被角。棉被上印着枝枝桃花。

    雪珍儿晃了晃手上的铁链。

    “这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用一幅画把修仙界变革的故事么。无论看过什么，我都记得。”雪珍儿为自己的记性而得意：“那画可死不了人。”

    “死不了人？这可是红壳、高危！”

    “高危是因为差点有人从书里钻出来。”雪珍儿翻白眼，“你跟我说的，我还记得，你倒记不得了。”

    106

    那么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

    书，被她们弄出了异变。

    她们还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异变。

    ——怎么修复这本书？

    大姐决定把这件事推到阿九出来再思考怎么解决。确实有些书因为异变出大问题，但是，大姐想，只是有些，那都是记载在《书阁志》里的文字，这本书么……应该没那么不凑巧吧？

    老练如大姐，此刻也只想鸵鸟。

    最主要是她根本不知道怎么解决，看记载以前是直接销毁，但现在阿九可还在里面呢，那当然不行！

    总之，等等再说吧。

    107

    “雪珍儿，那个剧情，你给我仔细说说。”

    “我不，除非你求我。”

    “求你。”

    阿妹本正要醒，听了大姐这一句，顿时又昏了。她有个想睡觉就睡觉的本领，此刻它灵性地自主施展。

    “……你！”雪珍儿却有些不忿，含怒道：“你这时倒乖巧。好，说就说。我仔细说，你听好了。”

    108

    一下天翻地覆。

    一下换了人间。

    卧底清醒地经历了自己好端端地被摄取到另一个地方的全过程，在用灵犀术联系她以及众人无果后，卧底崩溃地蹲在地上狂抓头发。

    他的头发倒是比他的心更坚固。

    可是，他的头与斗大巨石们比又哪个更坚固呢？

    一击葫芦拂开巨石。

    仙百榆扣住卧底肩遁走，卧底惊喜大叫：“少坛主！”

    109

    红焦尽了全力了。

    她尽全力想要活下来，可惜……到底修为低微……

    她可能想了很多，到最后只剩一句：“原来死后，真的会变石榴花……”

    那些人还在打。

    谁也没有空管这么一个误入又被误杀的人。

    于是她的身体安静地缩小，安静地变成一朵小而轻的石榴花。红色的石榴花在微风的吹拂下走了一点儿、又走了一点儿，直到落入河里，直到漂水而去。

    110

    天阿叶也死了。

    他闭上眼睛的时候有不甘心，也有一点点开心。

    他想他总算是死在了弟子们的前面，他落地的时候幸运地遇到了几个弟子，而后又找到了好几个弟子。他护着他们一路挣扎求存。现在他走在了弟子们的前面，他总算还是尽了掌门的职。

    他觉得他好像看到了绿色，在他彻底死去前，他看到了无边无际的绿。他想，绿江啊。

    他还有点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111

    “少坛主！求你找找她！我……我什么都给你，你可以用我的魂魄炼制——”

    仙百榆打断卧底的话：“我不是邪道。”

    卧底立即道歉：“少坛主对不起，我真的好担心她。我说错了，我口不择言，我自己动手——你当然不是邪道，你是正道响当当的大人物，你可不可以帮我找找她？求求你了，她……”卧底原本是很信任少坛主的品行的，但是他后来一想：奉仙坛少坛主为什么会出现在落仙门？还恰恰是这样的好时候。卧底不想管这件事与少坛主有没有关系，他现在就想让她平安。

    “你说的人也是我奉仙坛卧底。八香做事比你靠谱多了。”仙百榆说出这件事只为以最快的速度打消卧底的刚诞生的异心，他而后训斥：“救她还用你说吗？”

    卧底恍然而后庆幸而后羞愧而后又道歉。

    “只是我奉仙坛的寻人术亦是无用。”仙百榆叹气。他早就用寻人术找过歌九尾，试了几十次，毛线索都没有。他现在只能想，想歌九尾既然能无视天之力那说不定压根就没进这个危险的秘境。以奉仙坛少坛主的眼力，他暂时也没判断出这里到底是什么秘境：“先走走看吧。”他只好这样说。

    112

    “小鹿，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风天成感叹着：“这里是七仙秘境。我同你们父亲就是在这里相识、相遇。”

    “然后成仇。”风有鹿漠然。

    母亲笑了笑：“这里有许多层时间，每个人掉入的都可能是不同的时间。你在担心九尾？我瞧她，倒是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厉害。”

    “你能找到她。”风有鹿说，他正是因此还在这里。

    “我能找到她，”母亲说，“先去找你meimei吧。如果她没丢，七仙图就在她手上。那是掌控秘境的钥匙。”

    （十二）流水

    113

    水，潺潺的流水。

    它很清，游鱼在其中，她用尾巴逗一逗，鱼们就转来转去地追着尾巴跑。水面荡漾，落花百转。

    她捞起一朵红石榴花，比在鬓边。

    花妍，人亦妍。

    歌九尾看着水镜里的自己发呆。

    114

    “等我们找到她时，也许她才只眨了眨眼。”

    风天成这样说是有依据的，依据就是七仙秘境里的不同的时间流速。她至今不知不同的夹层里的时间比如何，她还曾听说，在七仙秘境里有处最枢纽的地方，那里的时间更是不可思议，她听说，那是桃源一样的地方，是七仙专门为她们的朋友准备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

    儿子的沉默并不搅扰风天成的谈兴，故地重游又兼心愿将遂，她实在很有谈兴，很多想说的话、很多活跃的心思……这些她绝不肯对无关人员倾诉，于是她只好又一次讲解这七仙秘境。

    “通讯禁绝。”

    “互助禁绝。”

    “损毁……禁绝。”

    ……

    115

    “我们一起探索过很多地方……我们发现，这些时间层不过只为告诉我们一件事：七仙因何为七仙。而答案，就在那三个大时间层里……那些不断发生的、他们正在经历的事里……”

    █时间壹█

    为了飞升，为了不让别人飞升。

    这是一个匮乏的世界，一切有关修炼的都被做到极致，一切无关修炼的都被摒弃到极致，他们会说：

    凡人是什么？修为不是天生的吗？

    饥饿是什么？我知道吃什么能提升修为。但你知道，凭我们的修为，这些总是很难抢到。

    衣服是什么？我的皮rou比你身上这东西结实多了。挡攻击的……？你能拿什么和他们换？

    朋友？不，你不可以依靠谁，因为他们会杀你……你说，我们是朋友？不，我不会保护你。但如果你死了，我会记得你。你很奇怪。

    ……

    就像这个人一样地说。

    在不怎么高明地套出以上消息时，水朱子是有点绝望的。但他还算幸运，他侥幸地在无数场别人的争斗里活了下来，他身上的长衣也仅仅只是脏了，没有破，更没有他自己的血。在他琢磨出另一件衣服的得到方法之前，这件长衣仍足以蔽体。

    水朱子不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连树叶……都有毒。

    何况他还不会做衣服。

    但他幸运地在一个人身上得到很多消息。

    而且他能飞了，虽然这里人人都能飞。

    对于现在的情况，水朱子猜测自己那时候要么是被某个不世出的秘境给吞了，要么——那还能有别的可能？总不可能真的是回到过去了吧？回到无凡时代？

    “小剑，你说呢？”他问剑。

    他这时想不到他的剑会折断。

    116

    按水朱子苟命的惯例，他会先隐藏起来，然后提升修为，然后伺机行动。尤其在这里他的通讯术失效，他又孤身一人。

    正因为孤身一人。

    水朱子怕歌九尾也是孤身一人。

    在这个以物易物的无凡时代，在这个除了修炼啥都没有的无凡时代，在这个到处都是高修为者争斗的无凡时代……水朱子怕歌九尾是孤身一人。

    这里让弱修为者间产生最紧密联系的是地图，为了让地形辅助功法，为了躲开某些固定地点的高修为者……他们会用地图共享这些新信息。总之，因为灵力，这些地图都是实时同步的。

    每个接入地图的人都以道心起过誓，发誓绝不弄虚作假，而水朱子他……他把自己的相貌连同这段文字一起用地图广而告之，他说：阿九，如果你很安全，你就不要来找我，但如果你有麻烦，你一定要来找我，无论如何，我一定拼尽全力。

    因为这个破惯例的举动……水朱子正在逃亡。

    117

    █时间贰█

    这里在进行了不起的建造：问天山、屠魔塔、古家陵……还有诛天门与奉天坛。这些势力正在兴起。

    少坛主已沉思良久。

    卧底也在沉思，但他不知道要沉思什么，想来想去，他又开始想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姑娘。

    “我们加入奉天坛。”少坛主做出决定。

    仙百榆决定要加入奉天坛，因为他想借助大势力去找人，因为他是奉仙坛少主而这里有个奉天坛。

    一字之差，两者有何关系呢？

    他想他需要弄明白。

    118

    █时间叁█

    古一伤明白这儿是七仙秘境。

    不过他也从未进过这里。

    因此落入凡尘的时候，他还蛮稀奇；在看到某个被落仙弟子砍成两半的屠夫被秘境力量拼回原样的时候，他也感觉很稀奇；在看到那个动手的落仙弟子被屠夫砍成一道白光的时候，他觉得这可真是太稀奇了！

    原来进了秘境的他们可以被杀，却不能杀秘境里的人。现在关于这个秘境他又知道多了一点，古一伤真为这个点子拍案叫绝。但……但不太妙的是，他的“见死不救”之举被没来得及赶过来的天阿桑天长老目睹了。

    古一伤连忙追去。

    119

    天阿桑始终甩不脱他。

    她被动地听完了他的所有解释。

    “天姑娘，你放心，那弟子没事的，七仙秘境不会死人，这些看似被杀了的人会被传送到小黑屋，只要我们都死完，哎你别瞪我，那我换个说法嘛，或者只要我们中有人得到传承，就都可以被送出去了。”古一伤笑着说，“在小黑屋里相聚一堂，岂非也是一件快事？”

    天阿桑冷笑：“那你何不去死？”

    “既然我还活着，那我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的。天姑娘啊，我真的没有坏心，我可是真心想在落仙门做厨师的。”古一伤以笑脸对她。

    “怎么偏偏遇见的是你。”天阿桑觉得晦气。

    古一伤摊手：“我也很想遇见的是九尾姑娘啊。”

    天阿桑抬手就打，她惊异于他这次竟没躲开，她更惊异于她打着的竟是空气——她的拳头在视觉上是从古一伤身体里穿了过去。古一伤亦是一脸愕然。

    书外：120

    雪珍儿的显摆被打断。

    “不……你来得晚不知道，那本红壳子书，其实是上下部。”再次清醒的阿妹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十三）月亮

    ▃从一个月亮开始▃

    原来月亮也可以那么霸道。她盘踞天上，她照亮云壑，眼睛能看到的整片天空都浸润在她的光亮里。

    那么美又那么霸道——

    她看了许久，目眩神迷。

    不止是因为月亮，还因为、因为……因为某种辽阔的、从天而下的茸茸的东西，它无法被注视，它无法被捕捉，只凭感觉，只有玄之又玄的感觉……那是什么？

    她想着、想着，渐渐入了痴。

    █时间壹－蠢动在萌生█

    121

    千沟万壑。

    一个平原变成了……这样。

    水朱子不愿复述这个平原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沉默地和随时可能会背刺他的伙伴一起躲着看地图，他现在已经能很好地融入无凡时代了，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因为衣服的问题解决了。

    就是突然有一天的事。

    突然有一天树叶就没有毒了，突然有一天不会修炼的动物就冒出来了……突然有一天所有人都把衣服按照个人自己的个性好好地穿在了身上。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的，在此之前，水朱子半点征兆都没感觉到，他当然不迟钝，他也没有停留在某个固定的地方，在他的调查中，这些是同时发生在各地的。没人说得清是怎么回事。

    水朱子后来想到了天，他想到这或许是一个可以对怪事进行解答的答案，可是再一想，天怎么可能会管这个？于是到底还是未解之谜。

    不过，在这件怪事发生后，水朱子觉得他离他们更近了一点。不是修为，是思维，他觉得和他们可以彼此认同的东西变多了。是世界的自然变化还是源自他这个异客的影响呢？水朱子不知道。

    他反正觉得是好事。

    122

    水朱子和伙伴在看地图。

    有几个地方是绝不能路过的，地图上标得很明白：在东南方向有个生着牛角的人，她的大锤总是捶下不留人，而且修为奇高。好消息是她一般是固定不动，所以他们只要注意绕过她就好……前方很远处有一个总是仰头看天的女人，她被标注在地图上也是因为她修为奇高，但她不同在于她不仅不杀人还会救人，只是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譬如你有没有感觉到被注视什么的……危险度不高。水朱子和伙伴因此决定没必要绕路。

    ▃天上一朵白云▃

    她新奇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不，她不是没有过衣服。她的心口有过一片龙鳞——用来护住心脏，说到那条龙，确实很难缠，是她经历过的最难磨的比斗之一，当然胜利最终归属于她。

    新衣服很衬她的气魄，虽然它出现得突然。

    等等……

    是突然吗？

    她迷惘一瞬，而后清醒：“我一直都是这身啊哈哈。”

    她背着弓继续走，她此行是想要挑战那个女人，那个他们叫她“总是仰头看天”的女人，那女人很强，她也同样很强，她想要知道谁更强。

    █时间壹－蠢动在萌生█

    124

    能走这么久，其实还蛮奇怪的。

    水朱子问伙伴你为什么跟着我，而且没把我砍了去换白灵石，你和这里的其他人差异好多。

    “为了一个答案。”伙伴说，“你口中的阿九，我心里的彩云。我想要一个答案。”

    水朱子没听懂。他难得是安稳躺着的状态，躺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仰头望天：“我想飞起来。”

    “我想再看一眼阿九。”这句话很顺畅地从水朱子嘴里溜了出来，直到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原来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原来……思念总来得这么不经意。

    伙伴看他一眼：“我也想再看一眼彩云。”

    水朱子说：“那你天天看天呗。”

    伙伴回答：“彩云是人。”

    124

    水朱子懂了：“你喜欢彩云。你们为什么没在一起？她不喜欢你啊？”

    “喜欢是什么？”伙伴不知道。

    水朱子觉得自己说的很对：“你现在就是喜欢。”

    “是吗？我……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要飞升。我和她，我们都要飞升。”

    125

    “那，她呢？”

    “她回归地母怀抱，等待下一次复苏。”

    水朱子怔住了，他这时想的是自己的死亡。在这个时代，这并不……意外。

    为了转移思绪，水朱子抓回最初的问题询问：“所以你想知道的答案到底是什么？”

    在修改许多次措辞后，伙伴终于给出了让水朱子明晰的答案：“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不一样。就，如果是你，或者其他人，那很简单，比斗、争抢或是避让，杀死你们或是被你们杀死。但是她，对她，我会……不一样。我想知道答案。”

    ▃林梢红日▃

    持弓的女人败给了总是仰头看天的女人。

    她闭上眼等待接下来的收割。

    她败了。败就是死。

    但她其实很满意，她与她的力量，她们都很满意做过这一场。只是仰头看天的女人开始说怪话了：“喂，你好像是我的徒弟。”

    “徒弟是什么东西？”她愕然地睁开眼。

    因为这是人人天生都会修炼的时代，因为她生来就晓得要怎么怎么做才能获得她喜欢的力量，所以……师徒并不在她所拥有的概念里存在。

    仰头看天的女人自顾自地说：“我又被注视了。上一次是衣服，这一次，这次更近了，那个东西叫我去收徒。为什么？是什么？”她说着说着又痴了，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浑然忽视了四周一切。

    持弓的女人挠头：“真是的。算了算了，反正你赢了，听你的，但是总有一天我也会赢你的。”

    █时间壹－异变在抽芽█

    126

    直到发生后水朱子才意识到：原来之前没有看过任何一对或一群以爱侣的身份行走的人，或者师徒，或者父母亲辈，都没有。

    人是从地里冒出来的。

    对于之前的无凡时代人来说，他们总是孑然地生、孑然地死。

    “怪不得你之前搞不懂你喜欢她。”水朱子说。

    现在情况又不同了。世界一下又产生了变化，一个同时发生在所有地方的，同时被所有人接受的变化。它发生了。

    水朱子对伙伴说：“恭喜你，你搞懂了。”

    伙伴沉默着。

    自从搞懂了这件事，他就一直很沉默。

    伙伴沉默地点了点头。

    127

    好事吗？坏事吗？

    反正，在这一变化后，水朱子和伙伴可以找一个愿意收留他们的地方去拜师了。

    一些高修为的人开始收徒。

    一些高修为的人开始兴建势力。

    如水朱子这样的低修为者不再仅仅是只会被高修为者拂去的尘埃……这是变化带来的变化。

    他们说不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为了飞升……那是好吧？可以活得更久，可以学到更多，可以不再靠自己挣扎存活与摸索。

    “你要去哪儿拜师？”伙伴问。

    水朱子也不知道：“就近看看吧。”

    “现在追杀我的人少了很多。”水朱子说。

    他突然好想阿九，想落仙门，想未来的、或许已不可再追回的一切。

    ▃落日余晖，晚霞多可爱▃

    总是仰头看天的女人，她收了三个徒弟。

    “是天的意思。”她想了许久许久，最后决定将那天外的、偶尔会投注注意力到她们这儿的那东西称作天。

    她曾把天勘遍，那当然什么也没有。

    她知道那东西是天外的。

    “天要我收你们三个为徒。弓姣、刀妍、葫芦婧。”她一一叫出徒弟们的名字，她看着她们，又想起困扰她已久的疑惑：她的徒弟们，没有一个能感受到那注视。其他人也都没有。这让她感到很奇怪：只有她吗？为什么是她呢？她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强很多，对于这份殊荣，她想了又想，却总是没有答案。

    在生命的末端，她与徒儿们细细解释了天是什么，以及每当她感到被天注视后的世界的变化。她也不是想让她们做什么，她只是想，只是想在自己身死之后还能有人记得天的存在。如此而已。

    总是仰头看天的女人永远地闭上了眼。

    她再也看不了天了。

    但是，她的身躯已化归天地中。她总是笑着闭眼的。

    █时间贰－势力已亭亭█

    128

    奉仙坛少主如愿混入奉天坛。但他现在很惊讶，因为他见到了水朱子，因为他现在根本不敢认这个水朱子是水朱子。

    “仙百榆。”是水朱子先打招呼，他是从新弟子名册里知晓的这名字。

    于是奉仙坛少主仙百榆谨慎地点了点头。

    怎么说呢，水朱子这个人的变化太大了，大到仙百榆简直完全不敢认。他是见过水朱子的，落仙门六美中的朗月清风水朱子，再怎么说那都勉强算是一个你一眼就能望见的美人。而现在呢？他的存在感变了，变成了抓不住的风。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似乎已非那个人了。而且，仙百榆特别惊奇：“你是怎么在短短几天内混成奉天坛长老的？你遮掩修为的法器真不错。”

    “我活到了现在。”水朱子说。

    仙百榆皱眉，一时理解不能。

    水朱子低头笑了笑：“果然是幻境啊。”

    “太真了。”这声太轻，轻到离了他的唇舌就消失无踪，真的有人听到这句话吗？水朱子而后恢复了正常音量：“我们落到了不同的时间。”

    “幻境的不同的时间。”水朱子重复道。经了这么多年，他已不再如当初一般无知。

    仙百榆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重复：“嗯，是幻境。”

    “这个时间与我的时间都没有阿九，阿九她，她应该是在别的时间。”水朱子自然地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我来为你介绍一下现在的势力吧：屠魔塔、古家陵……问天山、诛天门、奉天坛。”

    “……请。”仙百榆说。

    （十四）幻影

    129

    幻影型秘境。

    这是这类秘境的通名，与密藏类秘境不同，幻影型秘境会反复强调某件发生于过去的事。这里当然也有秘宝和传承，只是比密藏类秘境更难拿。

    这是仙百榆和水朱子对此秘境的一致判断。

    只是它更壮阔也更真实。

    只是它涵盖时间太广以致于把人都弄分散了。

    只是它太强大而他太弱小，以致于他水朱子孤零零地过了四百四十三年，多糊涂的四百年，他到了故人相见才恍然这原来只是幻境。幻影型秘境。

    他方寸全失，从三天前替一落仙弟子收尸后一直迷糊到现在。一时想到真实的过去，一时想到虚幻的现在，阿九是他常常想着的……他失魂落魄，在仙百榆叫出他的本名时下意识就把他也当成了落仙弟子说了一堆话，以致于当久远的记忆探头多次后他才忽然反应过来：“仙百榆……你不是落仙门的？你是那个奉仙坛少主啊？”

    130

    忽悠是仙百榆的主场。

    他找回从容，轻轻松松反客为主。

    横竖都是故人，横竖都喜欢阿九，是不是落仙门的有什么要紧？说到底都是自己人，说到底都是同路人：“此处艰险，得是我俩戮力同心才好啊。”

    131

    四百年。

    水朱子钝了不少。

    既是长者，又是达者，他点头说：“有道理。”

    “这不是适合散修的时代。”想起以前，他叹息：“以后也不是。”

    “可以后的散修总比现在好一点。”仙百榆说。

    ▃诛天门▃

    她常常想自己不配用刀。

    刀该是一往无前，而她却把自己劈成两半。

    师傅归化时说的那一切……在得知“天”的存在的那一刻她心想：得救了。

    她的刀再也不用劈向自己。

    从今而后再挥出的千千万刀都有了明晰的归处。

    ▃奉天坛▃

    姑且和刀妍相反吧。

    葫芦婧觉得蛮有意思的。

    “天”是如此强横地更改着她们的世界！而她们果然竟毫无抵抗之力？

    “为什么不顺从呢。”葫芦婧对二师姐刀妍说，“顺着那股力量，顺藤摸瓜……它必然还会再来，而这许多次后，绝不会只有师傅能抓住它。”葫芦婧相信植物。

    她相信植物的生命力。

    她也相信植物攻占土地的能力。

    她当然也相信自己。

    师傅终生都在追寻“天”，她又何不继承师傅的遗志呢？天外的世界么，那是什么样？

    等待，而后抓住机会。

    ▃屠魔塔▃

    敌人是诛天门与奉天坛。

    鬼话连篇，魔心入脑。

    她想“天”或许确实存在，但绝不是她们所说的那样控制并更改一切。“天”应当是规则，又或者力量修到终极正是“天”。

    她不信“天”是会篡改她意志的存在。

    如果她所做的一切都不出于本心。

    那一切岂非失却意义？

    好不容易于混沌中寻摸到意义。

    她不会容许有任何毁坏。

    132

    “我在这里四百多年，没有失手杀过一个人。”初时是没有能力，后来水朱子则是觉得他没有必要和他们一样。不杀让他觉得好像和在过去一样。

    现在这一点可以拿出来炫耀了。

    他们本来在相对僻静处谈话，顺着绿丛一路谈一路走，正走到路径拐弯处，一忽然出现的小孩子撞上水朱子的腿：“jiejie！胭脂！”这孩子把手举高，想请水朱子帮忙把胭脂盒打开。

    水朱子解开盒上附着的术递回，笑这小孩：“你又拿你娘的胭脂玩。”

    小孩跑远。回过头的水朱子对上仙百榆意味不明的眼神，坦然解释道：“这孩子见谁都叫jiejie。”

    仙百榆说：“我知道，我见过这样的人。”

    “他们家每代都会有一个无论如何都认不清性别的……”仙百榆回想那孩子的相貌，又回想记忆里那家的相貌。

    见他陷入沉思，水朱子下意识伸手去拍对方的肩：“咦——我怎么能碰到你？”他盯着仙百榆思索。

    三天前给落仙弟子收尸的时候水朱子发现自己的手会穿过对方的身体。

    或许因为那是尸体而这是活人。水朱子想。

    “也许……”仙百榆说，“这秘境把我当成了自己人。它也许认为我也是秘境里的东西。”

    仙百榆选择开诚布公。

    133

    秘境外。

    最先发现落仙门出事的，也许真的是他们的老对头？

    奉仙坛坛主得出结论：“应该是，沉寂已久的七仙图。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他可以出来。”奉仙坛坛主本想不惊动任何人地悄悄离去。然而，他们在路上撞见了半步飞升秋嘉然。

    似乎秋嘉然已经在这条路上守了很久。

    奉仙坛坛主恭敬地：“不知您想做什么？”

    134

    “我想，奉仙坛或许与奉天坛一脉相承。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了。那应该是坛主才能知道的机密。”仙百榆很诚恳，他乐观地说：“至少现在我们多了一条路，我父亲应该知道得更多，他应该正在外面为我们想办法。”

    想没想的仙百榆没指望，他只是用这信息给他与水朱子之间的信任加码。话当然得说得漂亮。

    他们将要试的是另一条路。

    但凡秘境总有个核心——支撑秘境运转的力量之源。此处秘境如此庞然，所需力量自然更是恐怖。密藏类秘境通常是最危险的地方，而幻影型秘境则把线索藏在各种消息里。两人探讨后觉得，问天山很可疑。

    问天山起先是一座概念之山。大能弓姣竭尽所有凝成的一座无形之山。看不见，但所有人都知道它就在那儿，飞鸟无法跃过，走兽只能绕道。后来好多人移来山石在那里堆起一座巍峨的山。过程很顺利，从此走兽能进山，飞鸟能再越空。

    那座实实在在存在的山也叫问天山。

    而无形的问天山呢？依旧在那里。

    只有最坚定的人才能找到去无形问天山的路。

    两人都觉得他们确实足够坚定。

    ▃问天山▃

    为了力量。

    为了单对单地酣战一场。

    既然这里再没人挨得住她一击，那就与天邀战吧！

    她一点都不在乎“天”是个什么玩意儿又做了什么。她就是要自己高兴！

    把所有力量：生命、意志、时刻流转于体内的充沛的力量，把它们凝结在一起——附在她的箭上，射出！

    没人知道她是否成功了。

    那力量的残骸凝结成了一座高耸的无形之山。

    135

    秘境外。

    秋嘉然冷冷地：“你连等一等都不愿意么。”

    那坛主惶恐：“岂敢！我当然愿意等！”

    秋嘉然也在等。他的心情不太好。他进不去七仙图，因为图里也有一个秋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