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六娘 2

    卢六娘讨厌意外。

    纵观她的人生，九十五岁，年纪轻轻就跃升为元婴大能，意外塞给她的奇遇不可谓不多。她讨厌意外。

    掌门心血来潮想带带新弟子，意外；

    她推卢六娘千里迢迢去参加百宗元婴会，意外；

    忽然起念故地重游，意外；

    遇到一个懦弱的混蛋，意外；

    板上钉钉能入手的尸体无了，意外。

    “我让你走了吗？”卢六娘冷冷地。她穿宽袖上衣，阴狂大风未能为她加持稀微仙气，她的绿罗裙，裙摆上十二狰狞妖咆哮。这阴惨妖墓之地，她是唯一烈色。

    “死而复生”之人自惭形秽，他低着头，看她脚下的泥。他记得这双鞋新买时的模样：白皮为里，赤皮为表，缝了金线，嵌了珠玉。他想近前去，蹲下去，可是他不敢用这身褴褛破衣为她揩尽脏污。

    “我……我不敢走……”他小声应答。

    她略微和缓面色。

    “跟我回去。”她命令着，她说着这话时正已经转身了，岂料身后那人又怯怯地说：“……不。”

    不？她顿住了。

    难得地，她捺下了脾气：“你不要怕修为尽失，”她转过身看着他：“我后来看过留影石，直到金丹碎裂你一直挡在你家人面前，这很好，是我喜欢的模样……你的家人一定挂念你呢。”

    他忍不住抬头看她，在他心里，她是他最最重要的家人。但很快他的脖子又无法承受抬起头的重量，他又低了下去。

    她动了动眉头，想怒又怜惜他，安慰道：“重新修炼就是了，只要意志在，练习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她如此坚信。

    “我……”他小声说，并重复它如同讲述天下至理：“你认识的人已经死了。”

    卢六娘无法再按捺脾气，她开始冷笑，而他的身躯颤了一颤，矮了一矮。

    “过来。”她说。

    他乖乖过去，待要站到以往一般可以把臂同游的距离时立时惊醒了，本想往后略退几步却被她弗然凶狠的眼神定在原地。他这时总怕自己污浊了她周身的气。

    他看了看周围这许多颗柳树，想着要么寻一颗躲去——

    她抓着他的手，把神识探进他身体察看。他一动未敢动，想，她会看出什么？

    她没看出什么来，在她看来这遭只印证了她之前的判断——他落难成了凡人。

    她松开手，他仍保持着被她抓起手腕的姿势未敢改变。她怒气暂歇了些。她在这时重复那句荒谬：“我认识的人已经死了？我认识你么？你这么听我话？”

    他一时答不上来。

    想他们两个，其实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她还未入道，他呢，侥幸耳濡目染，堪堪有了练气一层的修为。以他这时候的修为，他很容易就把自己五六岁时候与她的初遇掘了出来：那时其实他就已经昏头昏脑地极听她的话了，他想着她的一颦一笑，可惜那时因缘极短，只不过寥寥几面，后来他们也各自忘却。

    后来……便是在这地方……被当做初遇的重逢。他抬起头，这回脖子很舒服：“该，都该听你的话的，谁不听你的话，我就去让谁消失。要听你的话的。”

    卢六娘深觉他坏了脑子，怒气冲涌，她信手折柳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