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卿裁云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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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张妈找了裁缝过来给叶子量尺寸,叶子本想拒绝,却被张妈劝道:“满府上的衣服都是孟家给派人做,只是大少爷一直没回来,所以才没给姑娘做,这样的福利姑娘可不能拒绝,要不然传出去反倒不好。” 叶子也不想多生事端,让人觉得自己不合群,就同意了,裁缝仔细记下了尺寸,张妈笑着把人送走了。 孟宴臣修养了几日,叶子没有主动去看过他, 只在给笔友的信里问道:如果一个人遗忘了过去,并且他现在过得很好,是否有强行逼他想起来的必要? 这几日她也在思索,张妈和她说过,忆君的母亲是孟宴臣在老家娶的妻子,生下忆君后就病逝了,他对亡妻是什么感情?是怎么失去记忆来到临江镇的?又是怎么因缘际会找回记忆回到了孟家?这些她都不清楚,她一见到他,就丧失了理智,一心想让他记起自己。 现在她见不到他,不受那种狂热的情绪影响,倒想要客观地思考,到底何去何从?就算他最终知道他是宋天赐,可找不回记忆,他也不是天赐,要是一辈子都找不回来呢? 孟宴臣身体好了以后,发现叶子对自己的情绪明显低落了,当然在张妈眼睛里,叶子还是那么尊敬大少爷,一切都没变,但孟宴臣知道变了,她不盯着自己看了。 才短短几天而已,她又在想什么。 下午忆君去朋友家玩,张妈带着人捧着托盘带着一叠叠衣服来了叶子屋里。 叶子吃惊地看着张妈上上下下地忙乎,勉强把衣服都放开,她走到张妈旁边,“这未免太多了。” “不多不多,大少爷特意嘱咐我,除了四季常服,骑马打球那些运动服都做了,一式两套,方便换洗。”张妈抖开一件浅蓝色的掐腰旗袍,上等的绸缎上等的做功,“瞧瞧这件衣服,和你多般配啊,快换上吧。” “这我不能收。”叶子眉头微蹙,“你给我量身的时候没说做这么多啊,款式还这么好,看起来不便宜。” 张妈佯装生气,“咱们孟家就是给下人做衣服用的都是好料子,更何况你还是我们家的贵客,这衣服都是正配你的。再说了已经按照你的身段做好了,你不收让谁穿去?” 好说歹说,叶子才换上了浅蓝绣着白玉兰的掐腰旗袍,量身做衣的师傅很有火候,恰恰合适,一丝不多一丝不少。 叶子站在穿衣镜前,张妈在旁边赞叹道:“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见叶子望向自己,张妈笑着说:“你给小小姐上课的时候,我偷学的。” 叶子对她一笑,右侧酒窝明媚可见,心里却沉甸甸的,她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东西,更何况这些衣服还这么贵重。 孟宴臣他是怎么想的呢?她得去道谢,张妈死活不肯让她换衣服,只好穿着新旗袍来到了孟宴臣的住处。 下人通传后,她慢慢走进去,孟宴臣上穿白色中单,下面穿着黑色绸缎长裤,脚上踢拉着黑色布鞋,一副居家打扮躺在躺椅上,见她进来也不起身,就那么静静地打量她。 阳光透过窗扉照在她身上,曼妙身段婷婷袅袅,他的视线慢慢落在她的脚上,她还穿的一双半旧的皮鞋,他有些后悔忘了吩咐给她做鞋了,终是有些美中不足,她头上插着的银簪也该换成玉簪,脖颈前该挂一串珍珠项链,手上应该拿着掐丝印金的小折扇。 她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心里有些紧张,脸上却不露怯,“孟先生,谢谢你嘱咐张妈给我做衣服。”顿了一下,“只是无功不受禄,做的衣服也太多了,不知道那些衣服花了多少钱,我按照市场价格折给你。” 孟宴臣本来观美的心一下子歇了,本来想起来的身子牢牢地躺在椅子上,没了风度,抬起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到摇椅的把手上,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口吻:“我只是不想,以后有人来玩,邀请你打球或是别的,你没有合适的衣服。” 叶子挑眉,“好,我听明白了,既然如此衣服的钱我自己出好了,必不会折孟府的面子。” 他的手停了下来,本来是好意的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她不想占自己便宜,还是担心自己以为她有所图谋所以先故意……他明明仰视她,目光中却带着压迫感,“要是宋天赐送你的,你也会如此吗?” “当然不会。”她的心又躁动了起来,“可你……是他吗?” 他们见面不到十天,她已经第几次让他开不了口了?他低低笑了一下,直起身,“叶老师,你咄咄逼人。”顿了一下,“难道我不是他,我就不能送你衣服吗?” 叶子一愣,看着孟宴臣,默默无言。 见她如此,孟宴臣指了指一旁的座子,“请坐吧,你和他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他起身拿了玻璃杯,放到桌子上,又拿起一个盛满了葡萄酒的酒瓶,叶子伸手拦住了他,“你不是答应张妈以后不喝酒了吗?” 孟宴臣倒酒的动作一愣,这几天她虽然没有看自己,但是也关心了自己,这么想着,心情好些,笑道:“不是酒,是葡萄汁,不信的话,一会儿你尝尝。” 他倒了两杯,其中一杯给叶子,叶子道了谢喝了一口,甜而不腻,没有酒精的味道。 孟宴臣端着葡萄汁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吧。” 自从宋天赐卖了自己的衣服,有了三吊钱,开始自己做些小买卖,叶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短短三个月,生意很快就做大了,他甚至买回了自己的衣服,还租赁了屋子。 叶子和宋天赐经常见面,引起了想娶叶子那户人家的不满,程恩把叶子关在屋子里不允许她出去。 宋天赐得知消息后,拿着自己的全部身家求娶叶子,程恩本来瞧不上,叶子在屋里大喊,“你要是不让我和他走,我就撞死在屋内,让你人财两失。” 程恩到底还是要点名声,收下了宋天赐的全部家当,放了叶子走。 临走的时候,王氏给叶子塞了一个包裹,叶子就这样拎着包裹和宋天赐走在大街上,宋天赐紧紧攥着她的手,她有点想哭,但是笑了出来。 “我想读书,我以后能读书吗?”叶子问他。 宋天赐依旧穿着短打,回头看着叶子,“行。怎么不行?到时候让你把大学都念了。” 宋天赐牵着叶子的手回了住所,原来他怕钱不够,把前段时间家里添置的家具和那件衣服又卖了,如今真是家徒四壁,“又得重新开始了,叶子,你怕吗?” “让我一个人,我有点害怕,和你一起我就不怕了。”叶子很诚实,突然想起王氏还给自己一个包,赶紧打开,里面除了叶子的衣服、叶子攒的快一吊钱,还有王氏偷偷塞的十个银元。 她捧着包裹递到宋天赐手里,“这回不算白手起家了吧。” 二人就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相视一笑。 从那以后,宋天赐做生意会带着叶子,让她帮忙记记账,本来常年待在家里不太会交往的叶子变得外向起来,会人情往来,知道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了。 六个月后,宋天赐买回了叶子曾经那个卖了给父亲治病的家。 1920年,叶子十五岁,宋天赐年龄未知。 二人找了乡老写了合婚庚帖。 成婚那天,宋天赐花了大价钱办的婚礼,请了一些合伙的生意人、叶子旧时的邻居亲戚。 宋天赐给程恩王氏也送了喜帖,程恩没来,王氏也没来,也没有捎信。 晚上宾客散去,爆竹的落红满地,宋天赐请的帮佣把家里收拾干净后离开了,宋天赐来到新房。 叶子身穿火红的嫁衣,坐在床上,盖头是叶子一进门他就抽空来揭了的。 孟宴臣听到这里挑了挑眉,心里有点紧张还有点介意……但他不动声色地听着,叶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接着说婚后宋天赐待她极好,也不让她做家务也不让她跟着去做生意了,只是找了资料和课本给她让她复习,考取附近的高中。 当年九月,叶子成功考取了一所女高,不过女高要住宿,宋天赐让她安心读书,打算趁着这段时间把生意做到上海去。 那年发生了很多事,程恩出门给人看病居然被人抢钱后拿刀捅死了。 幸而程恩给王氏留下了很多家产,足够她和幼子过完一生的了,但王氏没了男人到底害怕别人上门欺辱,因此又和叶子联络起来,叶子还没有心狠到和王氏彻底断绝关系,因此也就顺其自然了。 次年三月,宋天赐在上海失踪,一起做生意的伙伴回来报了丧,嘴上说着投进去的资金不仅没赚,还亏了,但怜惜叶子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也就不让她赔偿了。 叶子知道这话说的不详不实,也没有心力再去追究了。 她一心想去上海找到宋天赐,却大病了一场,卧倒在了床上,当年要她做妾的那户人家居然愿意出一个铺子给王氏,愿意不计前嫌抬她进府。 王氏想着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坐吃山空,不如要了铺子,人手都是安排好的,两个孩子都有了着落。她一边上门照顾叶子,一边同意了婚事。 幸好宋天赐之前的朋友得知了此事,暗中告诉了她,叶子从此闭门不见王氏,病好后在朋友的安排下把院子租了出去,自己去了上海。 宋天赐当真是尸骨无存。 叶子失望而归,彻底和王氏断绝关系,并且房租减半,只是让租院子的人记得如果宋天赐回来了找回了家,一定要拍电报给她。 她在朋友的介绍下开始给大户人家的小姐做闺师养活自己。 七年了,不是没有人想要给她介绍对象,不是没有人对她暗送秋波……她一直等那个没有回来的人。 孟宴臣的眸子落在酒杯中荡漾的葡萄汁上,“值得吗?” “当然。”叶子看着他。 孟宴臣喉结动了一下,看向明眸皓齿的面容,“要是他一辈子不回来,你还要等他一辈子吗?” 叶子没有马上回答,孟宴臣感觉心里有股钝痛,不知道他到底在期待她回答什么,会还是不会。会,他也不是宋天赐;不会,若他曾经是宋天赐呢? “也许,我已经等到他了。也许,我们没有未来。”叶子声音轻轻的,带着些透入骨髓的悲伤。 孟宴臣胸口闷闷的,站起身背过去,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我累了,叶老师先走吧,我要休息了。” 叶子默默走了出去。 孟宴臣看着她放在桌上未喝完的果汁,心绪难平。 过了几日,刘玄回来的时候正值深夜。 书房内,孟宴臣一身月白色长衫站在大开的窗户前,望着院中皎洁的梨树被风吹落。 “宋天赐惯穿一席青衫,买卖货物,和当地黑帮比较熟络,每次买卖都会给他们抽成,他们也帮宋天赐保驾护航,而且我还从那个黑帮老头目打听到一件事……” “……他们的院子里两进两出,不是很大,院子里有一棵梨树,看起来年深日久……”刘玄在孟宴臣身后恭敬地报告着这次调查的事情。 本来书房的院子里有一丛玫瑰,六年前他搬回府里养病,意外想要种一株梨树,花园里一些花也通通改成了梨树。 张妈还说,他以前惯常爱娇艳玫瑰,病了一场,倒是改了性子。 原来映照在此。 “你去调查的事不要同第三个人说了。”孟宴臣声音清冷,刘玄赶紧称是,恭敬地将照片留在桌子上。 “去找小陈,让他查查……她,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她在找我,恰好就遇见我了?”孟宴臣微微眯了眯眼,“尤其是她有没有和董家有什么瓜葛,还有徐管家……” 刘玄听见这话,心里一凛,赶紧称是。 “下去吧。” 刘玄告退。 书房内只剩下孟宴臣一个人,暖融融的灯火照在他身上,却显得分外孤冷。 他双手摸在窗棂上,看着妖娆梨花绽放风华,心里想着宋天赐是否揽住过她的肩膀,站在窗前并肩看梨花开满枝桠。 可他毫无印象。 刘玄说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这个宋天赐和照片长得一模一样,邻居都说他和他夫人十分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