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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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的时光倏忽而过。 晨起熬药的时候,叶子感觉头晕目眩,心下察觉不妙,见素女要过来扶自己,她赶紧摇头,“别过来,我可能染上了疫病。” 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孟宴臣听见下面人报叶子染上了疫病,第一次在施县令和赵灿面前喜怒形于色,将茶盏拍到桌子上砸的稀碎,施县令心惊胆战地看着孟宴臣手上的血染红了桌面,见孟宴臣起身就要走,赶紧叫道:“小公爷留步!小公爷现在是钦差,上肩负皇命,下担着百姓,怎么能为了儿女情长而涉险呢!” 孟宴臣停住了脚步,脸上难得露出焦急的模样,赵灿看在眼里,道:“我年幼时家乡也流行过疫病,侥幸死里逃生,听说染过这种病的人,再染的可能小。就让我去吧。” 孟宴臣回头看向赵灿,眉眼之间十分复杂,犹豫片刻终于作出了决定,“既然如此,就有劳赵指挥使了。”顿了一下,看向施县令,“叶司药是宫中女官,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们不好和宫里交代,就让她一个人一个房间,好好养病吧。” 施县令赶紧抱拳道:“这是自然的。” 孟宴臣送赵灿出门,躬身抱拳,郑重道:“拜托赵指挥使了。” 赵灿回礼后,就跟在衙役身后朝叶子那去了。 赵灿没有用那种灌药的器皿,而是用小勺一点点给叶子喂药。 叶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干裂的唇瓣轻轻动了动,“宴臣……” 赵灿一愣,嘟囔道:“你对他是有情的……”接着给叶子慢慢地喂药。 两个时辰之后,叶子醒了过来,看见赵灿戴着面纱坐在桌子旁正在翻书。 赵灿见叶子醒了,忙放下书问道:“想不想喝水?” 叶子微微颔首,赵灿拿水过去,给叶子一点点喂了下去。 “小公爷本来要来,被施大人拦住了。”他莫名就说了这话,说完又有些后悔。 他对自己这诡异的心思一愣,叶子对此没有说话,而是对赵灿说:“谢谢你,灿哥。” “不必谢我,我只是……年少的时候,家里那边闹过疫病,我活了下来。”赵灿想到了以前的事,坐在叶子旁边看着叶子,“小叶子,你放心,你一定能挺过来的。” 叶子抿了抿唇,“阿炎和我说过,说你们俩个命大,活了下来。” 赵灿眼角微微润湿,“阿炎……是啊,阿炎,我们一家五口,爹娘和meimei都死了,只剩下我和阿炎相依为命。” “对不起……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叶子带着歉意道。 赵灿淡笑了一下,“事情已经过了十多年了,我……已经不为这件事伤心了……” 两个人沉默了一下,叶子还是看着赵灿道:“灿哥,对不起。” 赵灿看着眼前躺在床上发丝凌乱面色苍白的女子,轻声道:“你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 “我想灿哥一直没有接受过……”叶子眼下有些青黑,“毕竟是因为我,阿炎他才去世的。” 赵灿摇了摇头,想起最后一次见弟弟的情形,有些落寞道:“不是为了你,他卷入元庆案,也是要死的。他把一切都认了下来,没有供出你,也算是保了你一条命,是功德一件。” 叶子的胸膛起伏得厉害,忍不住落下泪来,距离赵炎身死已经过了三年,赵灿终于原谅了他。 赵灿这个粗人倒难得温柔,将叶子的眼泪擦去,“别哭了,好好休息,你得活着出去,才能对得起阿炎的心意。” 叶子点了点头。 又过了五天,叶子才好了起来,被赵灿送回了县衙。 当晚孟宴臣站在门外问:“你感觉如何?” 叶子听见孟宴臣的声音,只觉得恍若隔世,“好多了,再休息休息就好。” “等你修养好了,我们就要启程回京了。” 叶子疑惑道:“事情都办完了?断桥的事也查出来了?” “是。”孟宴臣顿了一下,还是告诉了叶子,“是陈贵人的表弟,勾结乱党,为了报复皇上而为。” 叶子暗暗大吃一惊。 当年元庆案因陈贵人妒忌董贵人得宠而起,她因出身寒微的父兄得了皇上青眼才入宫受宠,因此总是模仿董贵人的穿着打扮,董贵人本来没有在乎,也不知道她从哪学的下作手段,学着一些低级的争宠手段,故意跌倒栽赃董贵人、皇上在董贵人那的时候,她借口发病从董贵人那里叫回了皇上…… 董贵人似乎一直没有做什么。但陈贵人的大宫女突然揭发陈贵人用催情药邀宠,皇上除了董贵人生的一位公主,一直没有子嗣,现在居然有宫妃为了争宠给皇上下药,一石激起千层浪。 太后和皇后都很生气,将陈贵人羁押起来,下令彻查,没想到脱出萝卜带起泥,陈贵人不仅用了催情药还用了毒药,甚至连带着皇上还是太子时被毒害的建元旧案又被翻了出来,趁机攀咬者人数众多,牵连无数。 当时陈贵人总是称病留皇上,皇上便让司药司派了一个女官住在陈贵人宫里服侍,那个女官正是叶子。 当时她处于漩涡中心,本是岌岌可危,就算陈贵人用的药不是从她那来的,也会被牵连,她已经做好了被处死的准备,进了慎刑司待了几天,就毫发无损地出来了…… 她本来不明不白,后来才知道是一同在陈贵人宫中服侍的大太监赵无极,也就是赵炎,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救下了她。 进了慎刑司却一点伤没受,卷入了元庆案却一点事没有,后宫中也就是她了,人人都以为她背后是老尚宫,后来老尚宫也因为元庆案倒台了,她依旧没被清算,明眼人都啧啧称奇,足足有两年,没有人敢得罪叶子。 后来宫里进了很多新人,渐渐的大家就把她的事忘了。 “陈贵人被诛了九族,她的表弟怎么还活着?”叶子在屋内问。 孟宴臣道:“漏网之鱼。” 孟宴臣还有公事就先行离开了,叶子睡了一会儿,发觉屋子有人,看见宋真正在那里沏茶,她叹了口气道:“宋姑娘,你也真胆大。我都不敢出去,你还敢进来。” 宋真端着茶盏到了叶子身边,服侍他喝下水,“jiejie,你救了我,我说过要服侍你的嘛。还有啊,以后不要叫我宋姑娘了,叫我真真好吗?” “好。真真。”叶子笑着唤道。 宋真笑了起来,是个顶顶标志的姑娘,叶子看在眼里,十分赏心悦目。 过了一会儿,叶子又睡着了。 宋真体贴地给她关好了门。 大牢内,孟宴臣走到十字架上绑着的人面前,看了看他满身的伤痕,“听说,你要见我。” 那人正是陈贵人的表弟马康,他低垂着头,看见一双华贵的靴子,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人,声音十分沙哑,“你……你就是显国公府的小公爷……孟宴臣?” “是在下。”孟宴臣面色淡然,不辨喜怒。 “皇上和我说起过你……你……哈哈哈,没想到吧,我这样的阶下囚也曾进宫面圣过,皇上说你是他家好子侄,叫我像你学,光耀门楣。” 孟宴臣沉默着没有说话。 “他还说,他很看重我表姐,很看重陈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提拔陈家宠爱我表姐,都只是为了和你们这些贵族做对抗,我们一家人不过是他手中的刀,这把刀被你们弄断了,不仅要被抛弃,还要被彻底毁掉!”马康撕心裂肺地控诉着。 孟宴臣想了想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如果你当初改变不了你表姐和陈家的命运,那你就应该接受你们的命运。” 马康哈哈大笑,嘴里喷出些血沫,“我不服!我不服!反正我家人都死绝了,我怕什么?” “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孟宴臣蹙着眉躲远了。 马康邪肆一笑,“你应该告诉皇帝,让他知道!还有人记得陈家的血海深仇!”这么说着,他就咬住舌头,想要咬舌自尽,孟宴臣眉头一皱,伸手将他用力紧绷的下颌卸掉了。 孟宴臣低头直视着他,“你也明白现在贵族当政,陛下想提拔你们这些寒门,你应该体谅他的。更何况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马康恨恨地看着孟宴臣,说不出一句话。 他收回手,拿着手帕擦了擦手,看向看守的人,“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 还没等一行人启程,陈留王被派来安抚灾民了,孟宴臣和陈留王在屋内说话,门口居然没有一个守门的,叶子在园子里溜达,听见了他们谈话。 “听施大人说,你当时差点冲冠一怒为红颜啊?”陈留王调侃的声音传来。 孟宴臣沉默了一瞬,“当时只是担心伤着宫里来的人,会在皇上那里交代不过去。” “哈哈哈哈!”陈留王笑了,“你觉得我信吗?你撒谎的样子一点都不真实,你俩之前同床共枕,我可是听人说过。” 孟宴臣短促地笑了一声,“王爷就别和别人说了。” 陈留王道:“我肯定不说,你放心好了!”他停顿了一下,道:“难道你不想给她一个名分吗?” 孟宴臣没有回答,陈留王接着问道:“难道你不是真的喜欢她吗?还是,你不满意她什么呢?” 叶子不知不觉就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此刻才想起自己在听别人的谈话,但她还是屏气凝神继续听。 “现在还不是时候,将来我打算纳她做妾。” “你是认真的?” “是。” 叶子的心狠狠沉了下去,缓过来后慢慢离开了。 陈留王问道:“你们说好了?” 孟宴臣沉默了一下,“没有。她现在不愿意。” 陈留王看了看门外,“刚才有个人来了又走了,你不会没察觉到吧。” 孟宴臣垂眸,“是她。” “那你还什么都说了?” “她总是要知道的。” 宋真来给叶子送饭,看见叶子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忙问道:“jiejie,你怎么了?” 叶子看着宋真问道:“如果有一个人逼你干你不想干的事情,你会怎嘛办?” 宋真坐到她旁边,问道:“是很不能接受的事情吗?” “痛不欲生的事。” 宋真见叶子说的这么极端,认真想了想道:“其实上次那个人让我做的事就是这种事情,我为了活着只能这么做。”她拉住叶子的手,“如果你实在不愿意,只要不威胁生命,那就逃跑吧,远离这一切就好。而且说不定会遇见一个能帮你的人,就像我遇见你一样。” 看着宋真真挚的目光,叶子感受到了鼓励,“我知道了。谢谢你,真真。” 次日是赵炎的忌日。 叶子到了赵灿的屋子里,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赵灿的声音,“谁?进来!” 她进了屋,才看见赵灿正瘫在地上,后背倚在床边,身边倒着几个酒坛子,他的下巴和衣襟前面都被沾湿了,屋里一股酒气。 “灿哥。”叶子站在门里,她身上的金丝线在光下熠熠生辉。 赵灿垂眸,“你怎么来了?” “今日是阿炎的忌日。”叶子低下头,“我们要不要去买点纸钱?” 赵灿点了点头,又拿起酒喝了一口,叶子看在眼里,走到他面前跪坐下来,“灿哥,上次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以为你已经放下了。如果你放不下,不如继续恨我。”她伸出手从他的手中夺走了酒坛子。 “其实你不用管我,我只是就今天,实在有点难过。”赵灿倚在窗前,看着叶子,眉眼之间有些酸涩。 “灿哥,我陪你喝一点吧。”叶子端起酒坛子,刚要喝一点,就被赵灿夺走了,他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赵灿胸膛剧烈起伏,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泪水从他眼角滑落,“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我最恨的人,是我自己。” “灿哥……”叶子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阿炎曾经不想在宫里了,我其实有办法帮他出宫的。但是我担心,我担心……”他说着说着,泪水不停地从眼中涌出,“他是个内侍,他在外面是个异类,会受气会什么也得不到……所以我没有把他带出来,还把他安排进了皇上新宠陈贵人的宫里……” 叶子红着眼看着他。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所以我怎么会恨你呢?”赵灿的悲鸣从胸腔中发出,叶子将他抱在怀中,他的头倚在她的胸口,泪水洇湿了她的前襟,她抚摸着他的头发,泪水一滴滴掉落在他的发里,“灿哥,阿炎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在陈贵人宫里任职的时候,他一直过得挺开心的,和我说过你们很多年少时候的事。” “阿炎一直很聪明,他一定能明白你的苦心的。最后那样的事不是我们能控制的,只是命运使然。” “如果阿炎在天上看着我们的话,我想他一定会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赵灿拽着叶子背后的衣服,在叶子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这是叶子跟着赵炎认识他之后,第一次见他哭。 说出安慰别人的话是容易的,负罪的人放过自己却很难。 叶子把赵灿安顿在床上,将酒坛子拿了出去,出了门就看见孟宴臣站在门口,她一愣神,差点把酒坛子摔碎,孟宴臣赶紧上前接过酒坛子,叶子把门关上。 两个人一起向前面走,“我刚才听见你安慰他的话了。” 叶子叹了口气,“你觉得会管用吗?” 孟宴臣动了动唇角,“总比没人安慰强吧。” 叶子下午带着宋真出去买纸钱,孟宴臣和朱昱琰在书房下棋闲谈,朱昱琰神情是高兴的,说出的话却截然相反,“他们想来是要我死吧,才会派我过来。” 孟宴臣不动声色地下棋,想了想还是道:“这里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皇上才会派您过来安抚人心的,您可是皇上唯一的嫡亲弟弟,可别乱想了。” 朱昱琰挑了挑眉,“正是因为我是他的唯一的嫡亲弟弟……” 孟宴臣拿起一子,看向朱昱琰,“王爷,不知道您知不知道现在暗枭卫的赵指挥使。” “赵灿?” 皇宫内,皇上去看望太后,被关在门外,吃了闭门羹。 皇后陪着他来到皇宫内的高塔上。 他穿着的披风被风吹得鼓起,含泪眺望慈宁宫,皇后拉紧身上的披风,看向慈宁宫的眼神确是一股子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