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飞鸟/他有插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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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没有下大。 飞仔一家人还有叔叔,在这家泳池里泡了一个下午,直到六点才走。 大飞他们很闹腾,说着谁第一或者谁第二。他们中途唯一一次回来是拿小面包的,当时飞仔远远地被叔叔抱在怀里教学,看见这一幕,感觉肚子也饱饱的。 最后走的时候,叔叔帮飞仔把泳裤扯好,给他套上游泳圈。 伯伯看到,笑着问他:“飞仔,学会游泳没?” 飞仔想了好久,才说: “……没有。” 飞仔回到家,自己也毫无察觉地松了一口气。 飞仔和爸爸mama说,他今天和一个叔叔学游泳了,吃了面包。他快要学会了。 飞仔说,不过感觉腿很酸,屁股也有点疼。 mama很敏感,她带飞仔去了厕所检查,然而看不出什么痕迹来,又细细问了飞仔怎么学游泳。 后来爸爸mama吵了很凶很凶的一架。 爸爸很焦急,私底下找他: “飞仔,你讲清楚啊,是不是人家教你学游泳才不小心碰到了?” “你想清楚,伯伯平时对你很好的。” 另一边,mama骂着骂着,就骂到爸爸整个家族,骂自己为什么嫁给他,骂为什么要有这种恶心的事发生。 爸爸在mama面前低了一头。 晚上的时候,爸爸很小声地在飞仔耳朵旁边关切地问: “屁股疼是里面疼,还是屁股rou疼?” “叔叔是不是看你不听话,打屁股了,对不对?” 飞仔想了想,点点头。因为这也是事实。 爸爸如负释重:“没事的,没事的……你和mama说,你游太久了,肌rou酸。其他人问你也这么说。” 第二天,mama问飞仔:“还疼吗?” “不疼了。”飞仔小声说,“mama,我什么事都没有。” “叔叔教游泳,会抱我。不听话,打屁股。”飞仔低低地说,“mama对不起,我错了。” mama死死瞪着他。 “你听谁的话?”mama提高了声音。 mama昨晚在客厅气不过,和最亲最亲的姐妹打电话,她骂自己命不好,她哭儿子命真差,用一种很高亢的方言。 飞仔怔怔地看着mama,哭得喘不过气:“mama对不起……” mama的眼神有一刻像在看背叛者。 而飞仔很久以后才意识到,其实疼痛是无关紧要的,他只是在选择忠于父母的其中一方。 大飞龟缩在角落玩电脑,被mama抓过来甩了一巴掌: “叫你平时教他游泳,你为什么不教?啊?你自己的弟弟,为什么要给别人教!” 大飞傻了眼,怨恨地看着飞仔,掉了眼泪。 飞仔再也没下过水,大飞和飞仔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别扭。家里慢慢都忘记了这件事。 飞仔初中的时候,有节生物课正好是讲生殖系统的知识,下了课总有在讨论的。他恍惚了一下,头一次对外人——也就是和同桌讲了学游泳的事。只是怎么也找不到当时委屈的情绪,叙述起来呆板得很。 “他有插你吗?” “什么?” “就是那个啊……”同桌一脸很懂的样子。 “……没有吧。” 同桌宽慰他:“大人都是这样,谁知道会按到你什么地方。我小时候还和我老家的哥们儿互撸呢,都是男的嘛,又不是真的搞基。” 对于当时的孩子来说,搞基算是很赶时髦的词。 “这样啊……”徐飞看不出表情,“你说得对。” “不过你突然和我说这个,”同桌撞了下他肩膀,“该不会是想让我同情你吧?” 徐飞停止住了呼吸。 同桌的脸在他眼里无限放大,那么无辜又那么好奇,那么得意又那么看透真理。 那种隐晦的谴责和期待在说: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你不就是想要被人可怜几句吗? 飞仔,你真的有那么痛吗? “算啦算啦,”同桌放过他,“你也挺可怜的。” 他在安慰我吗?徐飞想,安慰我的不够可怜。我该怎么做? “对不起,”徐飞小声地说,“对不起。” 徐飞再也讲不清学游泳的事了。 一直到现在,飞仔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冤枉过叔叔。 如果这不是冤枉,那他的委屈便顺理成章,他的苦楚就值得宣扬。 如果是冤枉,那他还配痛苦吗? 可是说到底,分不分得清也已经不要紧了,徐飞在想尽办法给人讲一个可听的故事。 “插”和“不插”是两种故事。 痛和不痛,他总是分辨不出哪种才可以被别人承认。 “徐飞,明天有游泳课诶,你会游泳吗?” 徐飞看了他一会儿,慢吞吞地回复:“不会。” 舍友调侃他:“你上次在宿舍不是还说你学过游泳吗,这么多年都学不会?” 徐飞:“做梦而已……” 晚上的时候,大家洗好澡,聊什么的都有,聊游戏,聊世界杯,聊烦人的老师和作业。 那个舍友也无聊得很,找徐飞聊天。 徐飞把头靠过去,讲他上次没讲完的梦。声音很小,只能讲给一个人听。 我梦见我去学游泳了,叔叔教我,我学不会,他只好打我屁股。 我继续游啊游,不小心溺水了。我往水下掉,人的声音在水上浮。 岸上的人看到了,纷纷来捞我。我看见很多双手向我涌来。 我欢天喜地,以为可以得救。 “你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岸上的人说,“你是真的不会游泳吗?你是不是在假装溺水?” 我慌乱地哭,答不上来。我抓住了其中一只手,它打了我一巴掌;又抓住了第二只手,它攥住我的舌根。 “快点说!”他们愤怒,“不说我们就不救你!” “是的,是的,”我涕泪横流,“救救我吧,你们救救我吧。” 他们哈哈大笑,手搭成网,把我捞了上来。 舍友憋了又憋,选择当个合格的捧哏:“这样啊。” “谢谢你听我讲话,”他很有自知之明,“我讲得很无聊吧。” 舍友无言以对,为这突兀的礼貌。 “毕竟学游泳真的很无聊。”徐飞自顾自地叹着气。 他是口才不好的祥林嫂,他是不够可怜的受害人。 所以,无论这个故事多无聊,徐飞都只能讲这个梦,一直讲到成为事实。这样的事实既不痛苦,也不引人注目。 这样的事实不容评判。 这一晚,阿飞做了一个很真实的好梦。梦里他不再溺水,也没有伪装得宜的援手。 他从泳池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岸上空无一人,他赤着脚往外走去。 他走到衣衫褴褛,走到赤身裸体。 他走上天梯,爬到云端,长出翅膀。 他将飞向无人苍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