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

    晏诗施迷瞪地醒来，入目是熟悉的纱帘，晕着黄澄澄的灯光，将她围困在一方静谧的天地里昏睡。

    她撑起身，脑内也混沌地翻搅着，撩开迷蒙的层层纱帘，往外轻扫了一眼，就瞧见祁明耀端着一碗汤水迈步过来。

    "醒了？喝点醒酒汤，减缓头疼。"

    他清润的嗓音传过来，晏诗施听至耳中，觉得心里头暖融融的。

    她接过汤水，乖巧地喝了几口，又搁在桌上。

    "睡的好吗？"

    祁明耀轻问道。

    晏诗施微笑点了点下颔。

    她窥见窗外漆黑的夜色，忽然想到什么。

    "我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

    祁明耀道："画画。"

    晏诗施听出他话语间有几分不经意的柔情蜜意，心里不免滋生了几分好奇，侧颜睇他一眼"我能瞧瞧么？″

    祁明耀闻言牵起她的手含笑踅至书案旁，捏一柄折扇展示在她眼前，里头描画了一位温婉的清丽佳人，坐在依依柳树下阅书，裙摆飘逸，青丝拂动，是她出嫁前的青涩模样。她的小像旁还题了一行清俊飘飞的字，吟作"诗礼传家，施恩布德"，恰恰是她名字的涵义。

    晏诗施不禁讶异于祁明耀的细致与用心。

    她抬眼乜他一眼，眸底闪烁着晶莹的光泽，暗忖须臾，贴近案桌，提笔蘸了墨，将折扇翻过面，心里计较几番，执笔描绘了起来。

    祁明耀噙着笑，踱步至她身后，兜近她揽其腰，伸颈轻搁在她肩头，倒也不出声打扰，只静静地观她作画，偶尔眉目一转瞥视她。

    她专注的模样，百看不厌，如此可爱。

    转眼间，晏诗施已画好了大半，又挽袖调笔蘸了墨，继续凝神蓄力挥洒才思。

    倏然，她停了笔，将扇展放置一边，随即转眸睇向他，盈盈的眸光中，似带着些许期许。

    她不语，他自然也懂得她的意图。

    他轻轻颌首，拾起折扇，扇面上勾勒的是桃林下他挥舞着云鹰剑，日光飒飒，点缀在他俊逸的侧脸，点点繁花落坠，自显一番浪漫靡丽，旁白处也题了一行小字，不同于他放纵不羁的走势，她的字规整又秀气，溢满了闺阁女儿家的矜持"月明星稀，日星隐曜。″

    祁明耀唇角轻弯，心里头也涌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兜揽她入怀，亲昵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你画得很好，只是为何画桃林？"他没觉得他的气质与桃林相搭。

    晏诗施循着他的视线望向扇面，踟蹰了几下，才羞赧地说“我自杨柳依依处见君自桃林深处来…″说完又好像不好意思，急了似的，连忙咳了几声"嗯……你…你就当我一时异想天开吧……″

    惹得祁明耀一阵发笑，一手搂紧了她的腰，一手举起展开的折扇挡在两人相贴的额侧，莹绕起一股水墨香味儿，明晃晃的灯火透过薄薄的扇面在二人面上心里打着旋环视着，擦起点点火花。

    晏诗施的面上落下一枚又一枚洇湿甜腻的吻，扫过眉峰，刮蹭眼帘，坠在鼻头，热热痒痒的，让她心弦颤栗，最后落在唇瓣，温柔以待，又蓦然凶悍起来，攻城略地，杀得她丢盔弃甲，好不狼狈。

    好在祁明耀点到即止，在她想要推拒时，松开了她微微发麻的唇。抵在她的额头上逗她"诗诗的奇思妙想，为夫都要好好珍藏的，不过咱们既然成亲了，为夫的所有物就都是娘子的，要不劳娘子帮我收起来？"

    她娇喘着瞪他，只是毫无杀伤力，反倒软绵绵像媚孜孜地挠人痒，祁明耀哑笑着将折扇递给她，她哼了一句，轻推了推他便走了。

    晏诗施有个秘密小盒子，每次外出都随身带着，一遇到喜欢珍爱的东西就放进去，里面都是她多年珍藏的小玩意儿，摆的整整齐齐，衬的她心里更舒服了，将折扇寻个角落放下，却突然看见旁边有一缕墨白参差的剑穗。

    "嗯？"这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晏诗施有些疑惑。

    "怎么了？"祁明耀靠过来疑问。

    晏诗施指了指那根剑穗。

    "这不是我的...我从未见过，也不认识它......阿耀，这是你放进去的吗？

    却见他头摇一摇，神情很是坦诚"不是，云鹰剑随我征战沙场，从未有剑鞘，亦不曾有剑穗，不过文人侠客一般喜欢佩带这些，诗诗…会不会是你之前买来想送我的，自己却忘了？"

    晏诗施听罢，恍惚一怔。

    文人…侠客…？陡然好似有什么光怪路离的东西，在她脑内闪过，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令她有些迷茫。

    视线内有几道黑影闪过，她回过神来。

    祁明耀见她有些怔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提醒她"好啦，不要去想那些了。晚间你还没吃饭吧？我叫人备了些小菜，等会儿用膳吧。"

    晏诗施闻言，才惊觉腹内空空，她摸摸扁平的肚皮，有些赧然。

    "嗯"她应下。

    ……

    晚膳过后，二人和衣躺在床榻上。晏诗施的状态还不错，虽然还是有些许乏力，但并没有犯困的症状，舒服的窝在祁明耀的怀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话。

    祁明耀思索着一个时辰前收到的信件，了解到云梦城周边水情似是又有些异动，可……看了下妻子娇媚的容颜，他又无法在消息没确定前就舍弃下这来之不易的婚后光阴，不由道"明日我们去一趟云梦城，怎么样？听说最近一季一度的灯会将要开始了。″

    晏诗施微微颔首"嗯"了一声。

    这帮乖巧的模样让祁明耀心下一软，不免有些愧疚，于是又提议"诗诗，你喜欢荡秋千吗？不如院子里造座秋千给你吧？"

    晏诗施欢欣地翻了眼皮，剔他一眼"好哇！″

    "诗诗，到了夏日后，我们再在院子里建一座小池纳凉，栽种一些莲花，顺便养些鱼如何？″

    ″嗯嗯″

    “诗诗……″

    在祁明耀不疾不徐的清缓语调下，她缓缓地阖上了眼。与此同时，他也望着她的睡颜陷入缄默。

    都说新婚夫妇尤其是男子在性事方面应是食髓知味的，可他想让诗诗来慢慢适应有他的日子，不敢cao之过急，怕吓到她，也念着昨日她是初次，不能太过频繁，以免受伤过痛，可与心爱之人同榻而眠，却不能过于亲密着实是有些痛苦，他只能在心里死死的克制着他对她的欲，相拥着捱到入眠……

    晏诗施和祁明耀的第二天一早就启程了。祁明耀恐晏诗施因乘马颠簸而吃不消，便雇了一辆马车，时不时在途中稍作休整，用了几天时间才到达云梦城。时间不多不少，恰好赶上灯会时候。

    云梦城的夜晚极为美丽。

    夜幕临近，街巷里各色店铺、酒楼都缀起灯笼，街市上人流攒动，各家各户都点燃了烛台，整条街道被照的亮如白昼，两旁摆了数十张大桌子，桌上摆着各色点心小菜，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喧闹声此起彼伏。

    街市两侧还摆着各色彩绸、红纱、灯笼，将整个街道装扮得犹如梦境一般，五颜六色，美轮美奂。

    祁明耀带着晏诗施一路行赏。

    这座城池虽是比不上京师繁华热闹，可是也别具匠心，城内有着众多小吃摊和商贩，卖着各种小玩意儿，卖着各种彩灯、面具。街边还有卖糖葫芦、油炸丸子的、烧饼、烤rou的，琳琅满目，热闹非凡，街边摆着各种各样的商品，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得仿佛到了另一片天地一般。

    "哎哎，两位可是一对儿的？"行至一个面具摊旁，小贩殷勤地向晏诗施和祁明耀招呼，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二人的衣饰打量，最终将目标锁定在祁明耀身上。

    晏诗施和祁明耀皆是一怔，晏诗施脸颊一烫，连忙低下头。

    "哎，瞧瞧，这小伙子真俊呐，是初来云梦城吧，不知道灯会的规矩？这灯会啊可是才子佳人约会的好地方，只是如果有意中人陪在旁侧的话，需得带面具，否则若是被人看中了去，就是一个大乌龙呐，不知道姑娘有意中人没？若是没有小的我们这里可有不少俊俏小伙儿呢″

    晏诗施听罢有些发窘，她悄窥了眼身旁的祁明耀，不知该如何作答。

    祁明耀也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之前来云梦城的时候就知道这个规矩，不过这会儿玩忘了。

    老板的意思他也懂，于是挑选了一番捞了一张兔子面具递给晏诗施，他自己则随意托起一张面具戴了起来，遮住上半张脸。

    晏诗施见祁明耀如此，心里不由有些好笑，也没推辞，接过面具就往脸上罩了上去。

    "哟，郎才女貌啊。"老板乐呵呵道。

    晏诗施微微一笑"谢谢。"把钱结给了小贩，便牵着晏诗施的手踱步离去。

    因祁明耀一头银发，周身气度矜贵沉稳，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即使看不到面貌，也知此人长的必是一表人才，有许多女子蠢蠢欲动，不过看他牵着一位气质温婉的青衣女子。再瞥见二人都戴着面具便明白了二人关系非凡，便也没有不识趣的人上前打扰。

    两人就这般走到了灯会举行的主干街。这会儿已是晚间酉时末，云梦城里人潮涌动，熙熙攘攘的，热闹不已，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各式各样的小灯笼都挂在了各处，五颜六色，煞是精致。

    街边有人买东西，有人卖小玩意儿，甚至还有人当场卖艺。

    晏诗施挽着祁明耀的胳膊走在街边，时不时的看着周围的东西，觉得新奇极了。

    可蓦然，祁明耀因周围太过喧哗凑近她附耳说"诗诗，你先在这附近逛一逛，我去酒楼里打点酒，等会儿就过来，不要走太远，好吗？"

    晏诗施一愣"好吧，那你快点过来喔。"

    "嗯。"祁明耀轻笑，捏了捏晏诗施的脸蛋"知道啦。

    晏诗施目送他离去。

    祁明耀走远之后，晏诗施就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同时心中有些疑惑，明明这灯会她是第一次来，却莫名有种熟悉感，她总觉得自己似乎来过这里一般，可是究竟是何时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突然听闻一句"瞧瞧，这是哪家的掌上明珠呀？"声音清脆悦耳，如银铃般灵动。可周围太嘈杂了，让她分不清是从哪里传来的。

    "哎，我在你身后呢。"

    晏诗施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她身后，一身浅透纱衣层层堆叠却不显臃肿，反而如山雾飘渺，灵动异常，衣衫边缘由柔蓝与郁金色交织而成，缎面看起来柔软顺滑，不是凡尘出品，倒像天上织就。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含笑看着她，皮肤雪白透彻，戴着小鹿面具，气质仙姿昳丽，一颦一笑间却尽显天真烂漫之态。晏诗施一时惊讶万分，竟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是来逛灯会的吗？我也是的，你不要怕，实在是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很是亲切。"少女开口叙道，声音清脆，犹如山涧淙淙的溪水一般动人，让人听了很是舒服。看着这位姑娘，细细想来，晏诗施好像也有这种感觉。

    "姑娘，莫要见怪，她头次来到这么热闹的地方，可能一时觉得新奇就和不认识的人打招呼。"一个鹅黄色服饰的少年翩然而来，站至白衣少女身旁，也戴着一张半脸面具，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高傲不羁的气息，少年的目光先是流连在白衣少女身上，后又轻扫至她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下才重新转回去。

    不知为何，晏诗施莫名地觉得眼前这名少年给他带来一种熟悉感。

    可仔细想来又想不起来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又是这种感觉，一而再，再而三。晏诗施有些僝愁，眉间轻蹙，盯着面前明明陌生却诡异的熟悉的人不说话。

    白衣少女观她神色，以为她是被她的热情弄得不自在了，便摆了摆手"抱歉啊，姑娘，吓到你了，那我…就不打扰了，祝你玩儿的愉快！″声音依旧甜美，笑靥如花，好像并不介意晏诗施对她的冷遇。

    晏诗施点了点头，沉敛了心绪，想着不管怎样，还是不要轻易去接触未知的事物。目送着少女牵着少年的手离去。

    正低眉思索着怎么总是出现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时，忽听见有人叫她。探头望去原是祁明耀快步向他走来。

    刚刚行至酒楼旁，祁明耀察觉有人在跟踪他，便不动声色的望去，却发觉那是他的属下，想到云梦城周边的情报，便想知道是否属实，于是使了个眼色，相约在酒楼见面。但不方便带着晏诗施，便独自前去。

    谁曾想刚一出来就看见晏诗施跟一对少男少女对话，那个少年不认识，但那个少女……

    "诗诗，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也是初次在云梦城见面的时候吗？″祁明耀挑了挑眉。

    "嗯…记得吧……？"晏诗施只记得和祁明耀相遇之后的事了，至于前面的事好像忘得一干二净了。

    "那时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你还记得吗？"祁明耀拧着眉盯着少女困惑的眼。

    "你说…曾见过一个和我很像的姑娘？″

    "嗯，我刚才好像看见她了。″祁明耀声调微沉，看似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