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刃罗刹修罗场）

    第二日青妜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一睁眼便是一团软乎乎的白发，景元的怀抱总是异常温暖，让她舍不得离开，身上也疲乏得恨，但又想着自己不能那么频繁耽误医馆的事，更何况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和景元有所纠缠。咬牙推开他坐了起来，起得太急一时间头脑有些发昏，一手抚着额头。

    景元早就醒了，见她起来自己跟着起来，在床上盘腿道：“罗刹给你服了药，说这种疗法对身体有一定负担，今日还是他替你去医馆当差，你好好休息。”

    青妜晃了晃头，低头看自己的伤的确淡了许多，背对着景元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不可，我现已无大碍，收拾一下便去。我此次来除了是为了救治罗浮伤患，还得教会龙女大人医治魔阴的方法。现下丹药不够，熬药的比例又因人而异，各有不同，所以没我不行。此外，罗刹医术虽好，但对于教导他人并没有那么有耐心。龙女大人心性单纯又稚气未脱，面对罗刹怕她也心中多有不安。”

    “你……”景元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又道：“丹鼎司的事我会亲自处理，过些时日就好了，这样你也能轻松些，先前也是委屈你了。”

    “将军有将军的难处，我没有什么委屈的。虚陵外交方面名声的确不好，我被防着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也不想和将军走得太近，就当为了政事而避嫌吧。”青妜垂下睫毛，言语有些颤抖，“有罗刹在自是用不上将军那本房中术了，若我真的畏寒到难以入眠，让刃陪着我睡就行。”

    景元闻言，当是做完罗刹和自己的对话让她听了去，那时她正中着媚药无暇思索，现下已经全然回想起来。景元试图去楼她的肩膀，却不曾想扑了个空，让青妜轻巧躲开。

    “我的确怀疑过虚陵利用你，让你假借医师的身份做出对罗浮不利的事情。但这和想和你做，对你动恻隐之心无关。你心悦我，我亦心悦你，若你愿意，我——”景元言语急切地解释。

    “那将军为何那日撇得干净，直言和我行房事只是单纯想治好我而已。”青妜回眸，眼神有几分清冷，几分凉薄。

    景元狠狠愣在一旁，他那日说得干脆，撇清的不过是想弥补镜流陷入魔阴犯下的杀孽，如今这件事情必须隐瞒，只能再用谎言搪塞：“那时我也未知你心意如何，自是不敢与你坦诚相待。”

    青妜坐在梳妆台前冷哼一声，她自然是不信的。回想景元那些轻浮的话语，和他当时显然不是害羞而是心事重重的神情，说：“将军既心里没有我，又这么防着我，不会是为了方便拿捏我才哄骗我和你上床的吧。”

    “你竟这般想我？我当时是为去解你的邪寒。那几日我是尽力找的所有有关你身上邪寒的资料，才找到的《玄素经》。”景元有些不敢置信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漏出了致命破绽。

    “我们当时只是见过一面，将军又如何得知我的病源于这种不常见的邪寒，并且能用房中术能化解，将军莫非真的是神机妙算，居然比联盟最顶级的神医罗刹还要厉害。”青妜细想越觉得不对，这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凑巧的事。她也根本想不到重伤自己的人正是景元的恩师，所以景元才能那么了解自己的伤因。便想定了景元最初只是为了睡自己。

    景元百口莫辩，他实在不能把镜流的事情告知青妜，便默认了这件事。

    青妜没有等到景元的回复，苦笑摇头，盘起头发后扔下一句“容青妜失陪”便像逃跑一样头也不回地急着离开，推开房门就见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来里屋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两人窘迫对视。

    “你何时来的？”青妜缓了缓语气，尽量不把任何对景元的负面情绪带给刃。

    “天还未亮我就来了，你夜里咳了很多黑血，那个金头发的给你喂了汤药，我帮不上什么忙，就一直在这里在外面守着。”刃也有一丝尴尬，想了想还是提景元开了口，“我想…你多少可能有点误解景元了。总之，别难过。”

    青妜摇摇头，冲刃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晚在这等我，现在虽然魔阴姑且压制住了，但是想要将倏忽的血骨从你身上剥离我也没有万全得把握。等我今日的差忙完了，我带那位金发医师来给你诊脉，行吗？”

    刃见自己劝也没用，景元如果不愿意解释镜流的事他也没有办法，又不想青妜更加难过，只能先应下青妜的话：“可以，但是你身子不好，早些回来。”

    青妜嗯了一声就走了，待她走远，景元才穿戴整齐地从里屋出来，他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但在刃面前好像也没有任何装的意义，便走个过去整个人仰在沙发上，一面手背有气无力地搭在额头。

    “活得久了真的是能见到很多新奇的事物。景元，你也有今天。”刃本来带着江岚和修好的茶杯过来，还想着由景元把江岚还给青妜，现在可好了，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呵，难得让你看到了我的笑话。”景元无奈，突然觉得自己疲乏得很。人有五名，代价有三个，一个安然转世，而自己却活得那么疲惫，不得不被这些往事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步伐。

    无论是刃还是应星，都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虽不擅长用言语宽慰他人，但他不在局中，反而旁观者清，拍拍景元的大腿提点他：“如果这件事你不同她讲明白，对她不公平，对你亦不公平。镜流陷入魔阴，人伦丧尽，罪魁祸首当是寿瘟祸祖，其次是我与饮月，青妜她不会分不清这个是非。”

    景元也并非想不到此处，但这还涉及到罗浮和虚陵的外交关系，便将实话说予刃听：“镜流那时是怎么伤了她，是不是伤了她一个都不好说。如果伤了许多人，那罗浮必然难辞其咎，虚陵本就蠢蠢欲动，喜欢搞些阴谋阳谋，到时候借题发挥，再把她牵连其中，恐怕也会再次变成受害者。”

    刃对这些丝毫不知，只能交给景元自行判断，拿出茶杯和剑示意景元。

    茶杯景元自然还记得，就是那日他打碎的那个，本就是个普通的小摆件，罗浮库房里多的是这种玩意，也是为难让刃修这种档次的东西。景元继而把眼光落在剑身上，问道：“为何这把剑在你这里。”

    刃详细地跟景元讲了经过，然后把剑像烫手山芋一样递给景元，说：“她最后说，让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就交给你。”

    景元拜了剑首为师，却只学了些皮毛，惯用的乃是阵刀，并不是很懂剑的说头，还是等刃给自己介绍。

    “这把剑很特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联盟会有那么多要求，当时铸它的确费了很多功夫，但是对剑锋要求并不高，故而不算锋利。你再看看这里。”刃将剑抽出三成，景元凑过头去再次细看江岚剑身靠近剑柄之处有几道显眼的划痕，这在别的剑或许常见，但青妜珍视此剑，甚是爱惜，能留下如此剑痕应是遇上了死战。

    “她的伤是这个时候留下的吗？”景元轻抚上面的痕迹，一丝凉意从指尖传入。

    “八成是的，的确是那个女人的剑法。”刃认同景元的说法，又顿了顿，抛出另外一个问题，“能让联盟特地请我铸剑的人大多都是身居高位，七百多年前她估计还没你那个徒弟年长，你说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景元回顾她那日发烧梦魇后有说自己父母出身贫寒，也没有什么文化，许是被什么师门收养，但就算是虚陵最强盛师门亲传也不应该有这份殊荣，想来着实奇怪。

    不过这件事好办，直接拿着剑让符玄进穷观阵瞧瞧就好。也用不着他私下调查还叫彦卿旁敲侧击了。

    景元用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敲了几下茶几，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心中有数了，这件事情交给我来调查。我还有丹鼎司的事情要忙，就不在这久留了。她既然愿意你留下，你就好好留在这里陪她疗伤吧。”

    景元风风火火地走了，刃就乖乖待在屋内的等青妜回来。

    青妜今日回得迟了些，如她所说还带了一位医师前来，此人正是罗刹。昨日午夜刃来的时候就和罗刹打了照面，当时便觉得此人对自己好像不太友好，现在见到罗刹一副冰冷的样子，刃更是确信了。

    “这位就是那位罗浮的罪人应星，性格猎手刃？”罗刹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带有几分凌厉。

    青妜听出了罗刹的刻薄，替刃说道：“他先是我的恩人，再是其他身份。”

    “即是你的恩人，你便好好还你的人情。我若插手了，你不照样还是欠我一份。”罗刹笑里藏刀。

    “医师，不必如此。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刃不懂医术，所以觉得只要魔阴压制住，旁的也不重要。眼见罗刹不光对自己说话尖酸，还连带刻薄起青妜来，自然徒生不满，眼里已经透出几分杀意，若按照他往日的脾性可能已经要动起手来。

    “你现在觉得好，不过是拿她的针法和汤药吊着，只要倏忽rou体还在，不到十日照样打回原型。”罗刹轻蔑一笑，“又或者，你陪她回虚陵，日日守在她身边，让她给你诊疗。”

    刃倒没有什么异议，不过这回成为青妜的负担，便转头看向青妜，她低头正抱着胸暗自思量，一会儿才放下手摇摇头说：“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根治才好。以我之见，倏忽的血rou与他原先的身体合二为一，想要去除只能依靠我的针法，一点点剔除污染，除此之外右手手骨还需要刮骨，对吧。”

    “判断得不错，你既已十拿九稳，请我来此只是为了谨慎？”罗刹听着像是询问，事实上他早就算定了青妜，幽绿色的眸子在她单薄的身上游离，让刃心中很不是滋味。

    青妜忧心忡忡，坦白道：“这件事必须要有十成把握才行，稍有差池他就会性命不保。施针是我的专长，我可以自己来。刮骨我并无太多经验，而且刮骨之痛并非常人能所承受，听说你会一些仙舟之外的麻醉技巧，所以想要请你代劳。”

    “你倒是替他想得周到。”罗刹非但没有意外，反而面上神情自若，锋利的目光重新落在刃的身上，“就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刃正要起身用武力应对罗刹的挑衅，立马就被青妜按住，将他墨绿色的脑袋搂在胸前，安抚道：“刮骨只要一次，有他在你就有救了。别生气。”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自然愿意。”刃闻言自然怒火一瞬间消失殆尽，顺势让青妜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将香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听到她的娇嗔后，暗自得意地看着罗刹。

    罗刹轻哼一声背过头去摆弄青妜常用的焚香炉，所以看不见他是何种表情，悠悠道：“他若没什么异议，那就今天吧。青妜，你去替我准备这些东西。”

    他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一张信纸，青妜走到面前接过，上面的医药品都是一些止血镇痛的良药，在罗浮也并不难买到，点了点头就出门去。

    青妜前脚刚走，罗刹和刃的气氛就重新泛出nongnong的火药味。

    “你可真是命好啊，仅仅是铸了一把剑就能被她那么顾惜，被她那么关注。而我在她身边那么多年，也不过是个友人。”罗刹轻轻用竹签拨动香灰，使之如同尘埃一般在空中翻腾。

    刃刚想说什么，便觉得浑身乏力，猛地使劲站起身来又重新跌回沙发上。

    “额…啊。”刃渐渐失去了所有力量，但意识格外的清晰。

    “别紧张，我答应了她，自然会救你。”罗刹不慌不忙得拿着精巧的刀具走到他边上，目光犀利地看着这个让他憎恶的男人，“但是你，必须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