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0 水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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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一冲进去就看见仰倒在沙发垫上眉心蹙紧的言川,手指紧紧攥住胸前的衬衫衣料,气声急促,毫无血色的唇隐隐泛着绀紫。 头脑中尖锐地嗡鸣一声差点炸开,我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言川的旧毛病,也是他最开始身边常备医生的主因。 据说是出生时早产导致心肺功能发育不完善,早些年我就见过他发病的凶险场面,成年之后倒是不大发作,不想现在竟然复发起来。 我几乎是脚步虚软跌撞地迈上去伏坐在他身前,用手大力掐着他的人中,嘴里不断地轻声呼唤他。 所幸他的意识还算清醒,声音微弱地提醒我找药。 我顿时想起他身边常备着药物喷剂,赶忙上上下下一通搜寻,最后在地毯上找到那个掉落的喷剂瓶。 把它抓在手上时由于手抖得太厉害,我摁了两三下都没能摁动,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头,将药剂对着他的口鼻喷了数下。 药剂起效很快,眼见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我悬成一线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言川的整张面孔几乎被冷汗浸湿,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手臂无力地从沙发垫上搭垂下,我想也没想就直接抓握上去,感受到我的动作,他的手指轻轻反扣回来在我手心里点了两下。 清楚这是他无声的安慰,鼻尖忽然就泛起一丝酸涩,我盘着腿坐上沙发,一只手托住他的后脑勺,用另一只手轻轻在他的胸口来回抚按着。 我不知道这样能起到什么作用,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让他舒服一点。 好一阵子,他终于能够开口,嗓音涩哑得厉害:“宁宁,别怕……” 我想回他一句“我没怕”,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从指尖到掌根都在发抖。 我怎么可能不怕。 看到他那幅形容的瞬间,我只觉得心脏都慌到快要跳出胸腔,什么都顾不上,满脑子都是他艰难喘气的画面。 我一直觉得自己骨子里有和我妈一样不安定的因素,不甘心被拘束被捆绑,她潇洒超脱,跳出感情之外追寻新天地,可我遇上的人是言川,能将人一颗心掏空掂在手心里把玩的言川。 尽管我一再费心思地想把自己的心看牢,却仍旧逃不开他以身为饵做的局,匆逃间一头撞在南墙上,撞得訇然奋烈。 事到如今,我根本无法自欺欺人,就算我自诩没心没肺没牵没挂,却还是会一次次因他自乱阵脚。 如果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真的在我面前停跳了呢? 我晃晃脑袋竭力将这个不能细思的念头压下,俯身将额头贴靠上他的胸膛,感觉到一阵平和稳定的心跳才终于有一丝实感。 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将他放开,扶他起来喂了些清水,又探了探他的身下确认这回并没有流血。 言川撑着我的手借力坐起,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如浆纸,刚缓过来的嗓音有些低微:“到这里来做什么?骨头没养好就到处乱跑,落下错位后遗症可别来哭。” 知道他的用意是为了让我安心,听出他语气里那层轻浮的谑意时我却无法真正轻松起来,不仅无法轻松,甚至还冒出一种没有来由的怒气。 这层怒气无处宣泄,压抑到最后化作一种深深的无力,我实在没耐心再同他打马虎眼,将喷剂往茶几上一摆,也没什么好气:“突然出现这种情况,我要是没来,你打算一个人捱?” “这就吓成这样?你之前好像不止这么点胆子,”他的唇角微微挑起。 看吧,这个人永远如此,无论是忧是喜,是痛是倦一概以笑蔽之,就像天然铸成的一层漂亮坚固的面具,乍一看好像严丝合缝无懈可击似的。 可我不知道在哪里读到过:人往往对看不清真实面目的人不会心存同情愧歉,正如面对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即使将尖刀捅进去,好像也不见血,只在拔出来的时候,能看见那个深刻见骨的血窟窿。 我瞄了眼他的腹部,低头就瞥见他手背上新多出来几个十分扎眼的针孔,努努嘴示意,“这看起来可不像是很会自理的样子。” 言川轻咳一声,扯扯袖子不着痕迹地遮掉手背上的淤痕:“它好好的也没出什么岔子。” 我先发制人鸣不平:“你不能因为它还不会动不会抗议,就这样欺负它。” “我没有,”他闭目不动,把不听不听和尚念经贯彻到底。 我心中的小火山已经濒临喷发,不得不使出绝招,随手直接将杯勺都撂下:“看来是我理解错了,你放任裴语他们向我打小报告,不是想让我对你们多上心一点?” 言川霍得睁眼,眸色晦暗不明地闪了闪,冷着脸依旧不为所动。 “那也行……”我惆怅地垂目叹气,双手插兜站起身来。 “你想去哪?”他警觉地伸手想将我扣下。 我挣了挣脱开他根本没多少力道的钳制,拍拍身上的衣服:“既然不需要,你就好好照顾自己,我不留在这里碍你们的事。” 这下他眼里陡然蹿起的怒意几乎无所遁形,不管不顾撑着身体就想拦我。 我置若罔闻,抬脚就要走。 言川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支起上身,清瘦的手指死死薅住我的衣袖不放,苍白的手臂上青筋毕露。 计谋得逞。 我转身又换上一副盈盈笑脸,一把就将人推回去,“不想人走你早说不就得了,绕这么大个弯累不累啊。” “你——”言川猝不及防被我按倒,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眼睛微微瞪大:“你故意耍我?” “兵不厌诈,”我得意一挑眉,强硬地扣按着他的肩,手掌覆上他微隆的腹部,小心翼翼吹了口气,“会不会疼?” “不疼。” 他被压制住没法动弹,横过视线不理睬我,身体因触碰而防备似的绷紧了,紧闭的唇中无比生硬地蹦出两个字。 有前车之鉴在先,我不大相信地在他腹侧仔细摸索了一通,确定是真的没什么异状才舒了口气松开手。 言川逞强还想起身,但先前用力过猛耗空了力气,才刚直起半个身子就脱力地蜷回去,捂紧胸口费力地喘息着,连额上也挣出一层汗,抿着没什么血色的唇,心有不忿地冲我干瞪眼。 “得啦,别白费劲,”我见好就收,在他犀利的瞪视下将保温饭盒一层层打开摊在茶几上,用筷子挑起一个鲜虾丸递到他唇前,放柔语气:“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你好好吃饭,我就回答你的问题,好吗?” 吃饭大概是言川最困恼的苦手,因为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就阴沉下来,抬手将饭盒挪出老远,翻过身一副誓不肯从的架势。 他这种胡搅难缠的举动实在是过分的孩子气,但他的孩童时代必然没有这样耍小脾气的机会,我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将饭盒拖回来,掰过他的身子,“你怎么回事嘛,还说能自己照看自己,多大的人了连饭都不乐意吃怎么照顾好自己?” “这个料理师是我特意找来的,专做孕期营养餐的一把好手,保证和先前那些不一样,”见他不为所动,我锲而不舍地伸着筷子在他面前悠悠然一通晃,“你看这小丸子是我忙活了一上午捏的哦,形状多圆润,味道绝对鲜美,没有一点腥味,看在我这么费心又费力的份上,你总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吧……” “我现在不饿。” 他板着脸一口回绝,肚子却不从他意咕咕叫了一声。 “哦——”我绷住没笑,特别给面子地点头:“好吧,我知道你不饿,可是咱们的小宝贝饿了,可怜巴巴地催我投喂呢,你难道要饿着他?” 言川捂着肚子脸色铁青,又坚持了片刻终究敌不过我的软磨硬泡,紧闭着眼睛骄矜地一扬下巴,这堪比烈士英勇受难的架势看得我差点没上手削他,会意地将筷子往前送了送。 他拉长脸慢吞吞磨唧唧地将虾丸咽下,把一口饭吃得跟服毒就义似的,吃相倒是很斯文,也稀罕的没再反胃,我赶紧顺道多喂了些虾汤给他,特地让阿姨做的爽滑清淡口味,解腻十分有效。 言川听话的时候简直有种奇特的乖矜,像只顺过毛的波斯猫,让人想在他漆黑的发顶上捋一把,我颇有成就感地啧啧两声,又顺手替他揉了揉肚子:“这不是吃得下的嘛,下次我们换个更开胃的醋熘白菜或者柠檬虾。” 他神色淡淡,“难为你要这样费心思来讨好。” 吃饱喝足,这是要跟我算帐。 我好奇道:“我为什么要讨好?” 言川将手扣在小腹上,语调依旧懒洋洋的:“它的存在妨碍到你和祁叙再续前缘了,不是吗?” “再续前缘?”我讶然地拔高声音。 “你当我不知道?祁叙一直不肯和姜小姐履行婚约,难道不是在等着你?”他充满讥诮地轻笑了一下,“十年,耐心真是可嘉。” 闭着眼睛我都能想见他这段时间到底是脑补了怎样一出分隔多年的旧情人,藕断丝连最后又死灰续燃的狗血大戏。 这人最近的荒诞文学创作欲已经跳脱到这种杂志社都不愿收的程度了?荒唐的让我差点喷笑出声:“都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了,他履不履行婚约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会猜不到他一直劝你离开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们的合约一结束,你应该恨不得马上就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吧?”言川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闭上眼深深吸气:“你嘴上不说,心里恐怕在想我真是蠢到家了,居然死皮赖脸硬留下一个不受你待见的孩子。” “原来那天你什么都听到了,”我露出微笑,“难为你替我们考虑得这么周到长远,看来是准备提前祝福我们白头到老了?” “原来你是在惦记着这个——”他的神情静默如石,半晌,意思不明地溢出一声笑:“倒是很敢想。” 我向来敢想的很,捧起水杯吹了吹,接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别这么小心眼嘛,人家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虽然没做过正经夫妻,这么多年下来,总有些皮rou情谊在吧,夺人所好非君子,要不然你就大度一点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他从我的话语里细究出这个词,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是什么给了你我是正人君子的错觉?” 合着我是签了流氓条款,上了艘只上不下的贼船。 我装模作样吸了两下鼻子:“不是说不会逼我的吗?不是说我提什么要求都可以?难道你说话不算话想要强买强卖?强扭的瓜可不甜。” “强扭的瓜不甜……”言川怔住,嘴角的弧度凝固,“你是认真的?你——”他攥着我指尖的手猛的施力,“究竟是谁说话不算话,你那天,那个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现在居然倒打一耙?” “是吗?我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无辜地歪歪头,眼见他神色结冰似的冷了几个度,憋不住笑嘻嘻凑近过去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宝贝,我记性不大好,你愿意帮我回想一下吗?” 下一秒他忽的扯紧我的手腕,扳正我的身子将唇撞上来。 我没躲开,准确来说那不算是个温柔的吻,有点疼,可能留了个不小的口子,我怀疑他是在报我之前咬了他太多次的仇。 他这么冲动地送上来其实有点托大,明明刚恢复没多久,就是只卸了爪牙虚张声势的纸老虎。 我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手臂一勾就卸了他的力道,翻身托着他虚软无力的腰将他放倒在沙发上,熟练地揽着人回吻。 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连丝毫反制的余地都没有,只有气喘吁吁任我施为的份。 最后我将他放开时,他一只手搁放在腹上,嘴唇被蹂躏出一丝薄薄的血色,眼睛里的澹澹水光像草叶尖上的露珠似的,看得我大白天差点犯禽兽病。 当然,只是差点,我还没到那么如饥似渴的地步。 但我猜言川肯定瞧出来了,他睨向我的眼神里明晃晃写着挑衅和嘲笑,估计是在笑我有贼心却没贼胆。 实在是不嫌事大,我要是真起了贼胆,难道还会给他留下笑话我的余力? 我伸手弹弹他的衣领:“行了,有话好说,咱别动手嘛。”现在动手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他垂着眼眸,眼中有锋利的雪意:“现在想起来了?” 我慢吞吞点了点头。 “还需要帮你更完整地回忆一遍吗?” 我意犹未尽地咽咽口水,严正拒绝他:“不用了吧,你现在这样完整的再来一遍,算我趁人之危,有点不太人道。” “哟,你还知道趁人之危,”他眯起眼睛,瞳孔显得幽淡冷邃:“我还当你是忙人多忘事,之前不是一直装得挺心安理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