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寄生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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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只咬了一下的样子。 她伸手先去搀阿七娘。阿七娘因为刚才在泥地里打滚挣扎,衣服、头发上粘满泥水,正痛苦地蜷成一团。九蘅的手刚触到阿七娘的手臂,阿七娘突然猛地抬头,脸上表情呆滞,双目一片漆黑,眼白似乎都消失了。 九蘅吓得一个后退,颤声问:“婶婶,你怎么了?” 阿七娘没有回答她。而是突然以扭曲的姿势匍匐在地,腿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甩到身后去。双臂撑地,脑袋前探,下颌前伸,脸部的水分似乎在迅速流失,变得如枯尸一般。原本利利落落绾起在头顶的发髻也散了,凌乱潮湿的发缕垂在脸侧。 那一刹那,九蘅看到阿七娘的裙底露出了一条巨大的鱼尾,鳞片青黑,鱼腹惨白,尾鳍尖锐。 九蘅听到自己在尖叫,间或喊着另一个有望依靠的人:“阿七!阿七!” 趴在不远处的阿七抬起了头。看到他那也变成漆黑一片的眼瞳,九蘅顿时痛哭起来。阿七尚有一丝清醒的意识,他的唇线明显比之前长了许多,几乎延伸到耳下。翕动变得像一道长长裂口的嘴巴,含糊地吐出一个字:“跑……” 下一瞬间,九蘅眼睁睁看着他腿部衣物碎裂,两条腿的肌肤血rou迅速弥合,骨骼扭曲,在可怖的咯咯声中重新组合,尖锐的背鳍和尾鳍破肤而出。这个过程显然是痛苦异常,他就在异变中失去了本性,仿佛要撕碎一切,以报复他刚刚所历的痛苦。他的脸和手臂瞬间枯槁,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咕噜声。五官皱了一下,突然冲着九蘅张开像那些鱼一样密齿丛生的嘴,朝她“嘶”地叫了一声。 她恐惧地看到,他的嘴巴张开不可思议的大,简直像脑袋裂开一般,从唇内到咽喉,密布着细密的利齿。 混乱地思维中,隐约觉得这样的嘴巴在哪里见过。 对了,鱼。 阿七从溪水中捉来的鱼,嘴巴张开时就是这个可怕的样子。可是鱼的嘴,怎么会长到阿七的脸上呢? 阿七并不管她千回百转的疑惧,猛地扑来! 幸好九蘅在他之前还能说出“跑”字提醒,已有所准备。她拧身跑向屋门口,听到阿七的那张怪嘴在身后咬空发出的“卡”的一声响。然后是诡异的手掌拍地、鱼尾拖行发出瘆人的摩擦声。 她来不及、也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迅速跑进门口把门用力合上,像之前阿七将他的爹关在门外一样,栓上门闩,又搬了张饭桌子抵住门。 做完这些事,软坐在地上哭了一阵。 门外传来“咚咚”的撞击声,不知是阿七还是阿七娘在撞门。她立刻吓得噤声。强迫自己停止哭泣,用袖子抹了抹脸,起身查看了一下屋子。她发现窗户是木栅,以窗纸覆盖,顿时担心外面的怪物从窗口进来。正想着如何把窗子也挡一挡,突然有青色的干枯手指从外面扣进来,戳碎了窗纸。 九蘅猛不丁看到破洞中那张怪异发青的脸,大叫一声抱头蹲在了地上。 那是阿七…… 窗户外边嘶嘶作响。她壮着胆子抬头望去。只见“阿七”的手扳着窗栅用了几下力,并没有扳动,只趴在窗上,黑漆漆的眼睛盯着里面的女子,涎水从裂口般的嘴里流出。脸上虽仍有五官,却没有一点“人”的迹象。 九蘅知道,眼前的这个阿七虽然能动,眼睛睁着,却像是已经死了。 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还有他的和蔼可亲的娘,他们的身躯是被奇怪的东西占据了。他们都已经死了。 就在不久前,这两个人对她的关心,让她体会到了几乎从未体验过的家人的温暖。可是仅仅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就被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夺走。 一定是那些能不断分裂出“自己”的鱼导致的这一切。那些鱼到底是什么?妖怪吗?魔鬼吗? 还有村里的其他人…… 她想起了仍被关在院门外的阿七爹。不仅是阿七爹,大概这个村庄里的所有人,都难以幸免于难了。 之前阿七曾说过,今日男人们都去查看被水淹的田地,女人们都是河边洗衣服。 水。 水中有鱼。 只要靠近水,就有被怪鱼袭击的可能。鱼会咬破他们的身体,钻进血rou里,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占据他们的身体,杀死他们的思维,把他们的身体变成长着鱼尾的“鲛人”。 单是想一想,九蘅就忍不住寒颤。 鲛人。 九蘅的脑海中冒出这个词。方府虽然待她无情,她却有机会跟着方仕良蹭课,学会了识文断字,也常偷偷溜进藏书阁,找些有趣的书看。曾在一本异志中看到“鲛人”一词,配着人身鱼尾的图画。 那时她看得稀奇,却也知道只是些神话传说,现实中不该有鲛人存在的。 今日所见,难道就是“鲛人”吗? 不。她暗自摇摇头。那本异志中的鲛人图画虽画的古怪,却也没有今日所见的怪物这般丑陋可怖。 若不是鲛人,那又是什么? 这些怪鱼能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万。那么它最初出现的时候,是一条吗? 这一条灾祸的源头,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为什么、……出现在朗朗乾坤之中的呢? 她捂着脸,将呜咽吞回肚里,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窗户那边时不时攀上来的、阿七和阿七娘变形的脸。 努力把恐惧略略压制住时,心中一片茫然。天色越来越暗了,外面的院子里响着哧哧的鱼尾拖行声。他们并没有离开,也没有疲劳的迹象,始终在狂躁不堪地到处游走。 她记起在逃进院子之前,地上大片的细鱼已死去大半,干涸窒息的样子与普通鱼儿没有两样。可见那些细鱼是必须依靠水才能存活的。而阿七他们变成的“鲛人”,却好像不需要水,在院中待了这么久,依然活跃。 她甚至听到院门被撞开,更多的哧哧爬行声响起在院子里、和屋子的四周。那些怪物大概嗅到了活人的气息,都在四周转悠。 她的心中充满绝望。 她只能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不敢踏出半步。这位于山野深处的小村,有谁会来拯救她呢?因为饥饿,她已开始瑟瑟发抖。不被鲛人咬死,就要被活活饿死在这个屋子里吗? 她想:我宁可被饿死。 找了个墙角,在距离窗和门最远的地方蜷坐在地下,把脸埋在臂弯里。 只坐了一会儿,困倦就袭来。她本想忍着不睡,在她睡着后或许怪物就会冲进来。 她也搞不清楚醒着被杀死或睡着被杀死,哪一个更让人恐惧。在睡去前她又记起了一个人。一个即使阴阳两隔也渴盼她的庇护的人。 “娘。”她含混地念了一声,然后应该是睡着了,高度紧张之后,睡眠带来的放松让魂魄都四散了。忽然有熟悉的感觉。温暖、安全的感觉。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的。但睁开眼睛时,她就认定自己是在梦中。因为借着窗隙透进的星光,她又看到了母亲兰倚。 母亲坐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凳子上看着她,目光柔和。 九蘅唤了一声:“娘?” 兰倚微微一笑:“是我。你唤我来,又自己睡了,我就在这里闲坐。” “娘,我怕。” “娘陪着你。” “我好饿。” “外间的锅里不是有张饼吗?”兰倚笑眯眯道。 九蘅这才记起阿七娘说过烙饼给她吃的。忙起身走到外间的灶前,掀开锅盖看了看,果然有一张烙得微微焦黄的面饼,虽早已冷透,但看上去仍然诱人。她摸起这块饼就咬了一口。 好香。 一边吃着饼,一边迷迷瞪瞪想道:这不是做梦吗?为什么吃东西的感觉和饱腹的感觉这般真实呢?……不管了,做梦能吃饱也好! 咬着饼回去,发现兰倚离开凳子,站到了窗前,与一只趴在窗上的鲛人对视着。 第8章 长腿的俊美男人 鲛人咔嚓朝她手上咬了一口,却咬了个虚空。它看去上像疯犬一样没有思维,却也觉得迷惑——为何这女人能打它,它咬不到她?晃着脑袋暂退了下去。 兰倚回头对着九蘅无奈一笑:“可惜我生前是个弱女子,变成鬼了也不会打杀,否则可以替你把它们赶得远些。” 九蘅道:“您不用管啦。我好不容易梦见您,跟我聊聊天吧。” 兰倚笑了:“这孩子,还当是做梦呢。” 九蘅执迷不悟:“不是做梦,怎么能看到您呢?” 兰倚道:“是你唤我来的啊。” 这时窗外现出曙光,天亮了。兰倚用手遮住照在脸上的光,蹙眉道:“天亮了,你放我回去吧。” 九蘅奇道:“我不说放您走,您便走不了吗?” 兰倚点了点头。 九蘅见她不适的模样,赶忙点点头:“那您回去吧。” 兰倚却没有立刻消失,又对九蘅道:“女儿你莫怕,你身上有奇异的力量,这机缘巧合必是上天赐你的生路。你一定要活着出去。” 话音落下,身影已消失在空气中。 九蘅举着半个饼怔怔呆立了半晌,然后运用了传统的梦中叫醒自己的固定招数——抽了自己一耳光。不妨打重了,嘴里的没咽下的饼差点喷出来。捂着自己的脸哼哼道:“好痛……不是梦啊,真的不是梦?” 她终于开始重新思考那些不可思议的细节,并努力地接受它们。 兰倚两次“显灵”,都是在她小声地呼唤“娘亲”之后。以兰倚的说法,那是兰倚的“残念”,不知是否就是“鬼魂”? 她有召唤娘亲的残念的能力吗? 仔细想想,这个能力的产生,或许与那个雨夜中莫名攻击她的发光小兽有关? 另外还有个被她忽略的异常情况,那就是在院子中鱼群攻击三个人时,独独绕开了她。为什么? 兰倚在离开前,说她身上有“奇异的力量”。那又是什么? 九蘅屏息闭目凝神,仔细感受四肢百骸的感觉。 良久,举起饼咬了一口。 没异样啊。 她把最后一口饼塞到嘴里的时候,头顶突然传来卡啦一声响。她茫茫然抬头看。 又是哗啦一响。似乎是……瓦片被掀掉?那些“鲛人”从门窗进不来,就爬到了屋顶,要掀开瓦片进来?想到这一点时,她吓得寒毛乍起,站了起来,满屋子乱转,想要找个东西防身。 最后抄了一根擀面杖在手里。那还是阿七娘之前用来擀面饼的工具。 头顶泻下天光,果然露出一张青白怪脸。昨天的鲛人还连围墙都翻不过去,今天就能上房了,学本事学得挺快啊! 屋顶上的鲛人很快把洞口扒得大了一些,头部先拱进来,随着碎瓦的哗啦啦掉落,落进屋内,鱼尾拍地发出“叭唧”一声响。 九蘅看清鲛人的脸,还好,不是阿七或阿七娘,是陌生男子的脸。否则的话,她只看着熟悉的脸大概已经崩溃了。 鲛人仿佛是没有痛感的,从高处摔下来也丝毫没有痛苦状,扭转着咯咯作响的僵硬的头颈,漆黑全眼盯上九蘅。 九蘅此时心中努力地念兰倚留给她的那句“奇异的力量”,念得太用力,都念出了声来:“奇异的力量。奇异的力量。我一定会活着出去的!”不知哪来的勇气,手中擀面杖高高举起,狠狠轮在扑来的那张怪脸上。 鲛人的脑袋发出碎裂的闷响。 九蘅哆嗦成一团。听这可怕的声音,鲛人不死也差不多了吧!定睛看去,却见那被打得伏在地上的鲛人动了一下,脑袋迅速地抬了起来。它颅骨凹陷了一块,血流了满脸,可是它却没有受伤严重行动受限的样子,而是以手撑地,头颈低伏,咧开大嘴,又要向她扑过来。 而此时,屋顶的破洞处,又有两三张怪脸探了进来,马上就要钻进来。 九蘅强撑起的意志瞬间崩溃了,手中擀面杖啪嗒掉地上,转身就逃。可是小小的屋子,能向哪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