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性取向正常的直龙
令戈贝利尔没想到的是,龙整整三天没有回来。 第三日的夜晚——如果黄金笼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钟表没有被做手脚,自己的生物感知也没有出现疏漏。 祂出现在茶桌旁,悄无声息地坐看回过头来的戈贝利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是忽有所感得回头,没想过真的会看见谁。 戈贝利尔凝滞一秒,冷静质问。 三天,杳无音讯。 囚禁期间从未发生过的事。 独自被置留于黄金笼中,虽是眼见心烦的对象无了,但也绝对算不上好受。 对于爱子消息的渴盼。 龙迟迟不归的警惕。 被玩弄的质疑。 以及一丝被理性强压下的不安。 这些微妙但碍眼的感受逐渐侵蚀雌虫的心,使他焦躁,令他寝食难安。 怀疑的阴影一旦浮现就再难除去,深知这一点的戈贝利尔却同样无法无动于衷。 倘若龙再不回来,他就要进行一些破坏性手段,来尝试逃离囚笼。 此刻这家伙一声不吭地出现,意料之中的同时,也叫这番打算彻底化作另一种情绪意图。 还能心平气和的交流,是戈贝利尔半生修行来的德性。 就着夜色归来的龙,披裹着一件纯白斗篷。 宽大兜帽完全覆盖上半张脸,遮住祂的眼睛,只露出直挺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几缕黄金碎发从缝隙间探出,颇有几分赶夜路后的凌乱感。 这让戈贝利尔的情绪稍稍平复。 “10分钟前。在你观察夜景入胜,书架上的黄金雀钟鸣响第一声时。” 戈贝利尔扯了扯嘴角,冷笑不出来。 龙抬了下帽子,兜帽倾斜,露出其中一只璀璨的眼睛。 祂用这一只眼睛深深注视立于窗边的戈贝利尔,神态平静安和,叫虫难以捉摸。 “如果你不发现我,我是打算在这里坐上一晚。观察你入睡,直到你醒来。” 龙承认道。 戈贝利尔不想理他。 “我要的东西。” “带回来了。虽然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龙抬手示意,食指与拇指弯曲,尖锐的指甲相接,拉开一条细微的缝,又很快抵至一块,像是碾碎一团空气。 接着祂挥手,宽大的袖摆在桌面上拂过,三样小物魔术般出现。 一盆水。 缺失了半边镜片的眼镜架。 以及一小块全净体碎冰。 戈贝利尔的目光落在碎冰上,瞳孔收缩,连带触须也在发间挣动一晃。 优秀视力让他立刻看清其中包裹的一根银丝。 “这些足够了。”龙说。 他半晌没有出声。 “不开始吗?”龙问,又自问自答道:“哦,还是要我先为你介绍这三样东西的来法?” “眼镜架和头发的确有些麻烦。你的小孩很敏锐谨慎,做事滴水不漏,聪明能干又善于洞察真相。且和你一样,在对虫心的把握上得天独厚。周围虫被他牢牢掌控着,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包围圈,说句无隙可乘并不为过。” 似乎是想着别的什么,龙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但戈贝利尔无心关注于此,他的神思全被话中内容所吸引——他素未谋面的孩子,原来成长为了这般模样吗? 忽地,某根神经被拉紧,他抬眼看龙,黝黑的瞳折射不出一丝光。 龙满意地笑了:“啊,别担心。我什么也没做。毕竟我知道你会生气。” 虚实不清的温柔无法打消戈贝利尔的疑虑。 “解释。”他声音轻轻地说:“请告诉我你是如何从无隙可乘中取得这三件物品的?” 龙叹口气,深觉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般,说: “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别告诉我你想不明白,我亲爱的祭司。”祂别有用心地亲昵喊着,无奈神情一扫而光,露出恶作剧的笑。 “是,我什么也没做,并不代表无事发生,没人去做。我只需等待合适的时机,让仆从帮我取来即可。” 在戈贝利尔爆发前,祂再插声:“但他没事。” 一下子让戈贝利尔的怒火半熄在爆发的前一秒。 昔日永远优雅得体的祭司长别过脸,银发垂散,遮住他阴翳的面色,不去看龙那嬉皮笑脸的该死样。 “你的孩子挺不错,戈贝利尔。”龙感慨。 戈贝利尔面无表情看向窗外夜色。 夸夸失效。天使狠心。 龙不得劲。 “水是什么?”没有感情的冷声询问。 “你的小孩隐藏性别四处跑……” 戈贝利尔眉心一跳,忽然从中觉出震惊事实。 黑瞳睁大,随之而来的是荒谬绝伦的坏预感…… 在龙接下来的话语中一一应验: “跟团露宿森林时,只在夜深虫静时才会前往湖边……” 戈贝利尔惊怒交加:“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龙的语气也带上不满。 “他用湖水洗脸,擦拭手脚。我让水妖精替我将混了他信息素和魔力的水收集起来。” 戈贝利尔松了口气。 龙却大为不满:“为了满足你的愿望,我像个变态一样尾随一个雄性虫族三天。戈贝利尔,你非但不慰劳我,欢庆我的回归,给予我赞美和拥抱,现在还反过来质疑我的……” 龙一顿,后知后觉且同样难以置信地说: “你怀疑我对你雄性的孩子起龌龊心思?!” 戈贝利尔:“……” 一时说不出话来。 黄金笼中的空气都凝结了几秒,龙暴怒了。 “你在想什么?我是一条公龙,公的!”祂气急地说,一边转动脑袋似乎在周围寻找着什么,然后得到了答案般越发出离愤怒: “虽然许多瞎说八道的传闻里是有龙喜爱美人不介意性别一说,也的确有不少龙就是这么个浑样!但我是条性取向正常的直龙!我只爱美丽的女人、雌性、母的!” 最后祂几乎是怒吼道。 戈贝利尔:“……” 龙在那一声怒吼后就歇气了般哑声不语。 唯有令虫压抑的龙威一点点弥散开来,诉说着祂的情绪依旧愤怒,并且还愈演愈烈。 戈贝利尔张开嘴,欲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不知该说什么。 一通乱七八糟的情报砸下来,本就混乱的事态因龙随性暴怒下的怒言乱语变得更加混乱且古怪,还隐约透出一股荒谬的可笑感。 奇奇怪怪的情报和令虫在意的事实纠缠在一起,情绪与理性不兼容,二者在心思间闹腾翻舞,不分伯仲。多日来的思虑感受一股脑的上涌,让向来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大祭司陷入短暂的混乱与僵持。 只能放任事态发展。 不…或许该说从一开始一切就都乱了,而这条龙的出现使得混乱向着更彻底的混沌转变,他在这其中,始终难有自主把控的权利。 戈贝利尔心中冷笑。 索性也闭目不管,将这一团乱麻丢至一旁只看自己想看的事实。 ——是真的。 他的孩子真的活着。 那的确是他的孩子。 龙没有说谎。 冰晶冻恒施展得完美极了。 完美凝固住发丝上稀少的魔力,没有丝毫溢散。 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个魔力波动。 和他当年遗失的卵一模一样。 一个,珍贵、出色的雄子——他的孩子。 合上的双目,银睫微微颤抖。 折磨他漫长时光的空缺终于被填上了。 戈贝利尔心安的同时,却也产生了极不真切的飘然恍惚。 好像灵魂依旧悬于半空,梦游者依旧溺于噩梦。 一不留神就会踩空,然后摔得粉身碎骨。 ……是昔日的噩梦犹在回响,试图将尚未完全清醒的他重新拉入其中。 希望对接绝望,他立于两者之间。 一方是他渴盼已久却难以置信的梦想实现。 一方是漫长时光下早已深入骨髓般熟悉的冰冷无望。 遍布阴影污秽的无尽长廊竟也有看到终点的一天? 立身此处,没有信仰的祭司无法不升起不敬的怀疑。 【你是天生的戴罪者。你的灵魂从始自终都是黑的。不要期待能从深渊之外得到答案。那只不过是命运为了榨干你剩余价值所予的死缓。】 恶魔的话不值得信任。 可神明连浮影都没。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戈贝利尔也难分真实。 龙威逼近。 他再度睁眼,映入眼帘的,是挥洒于熔岩上的曙光。 ——龙在发怒。 因为愤怒,那双本就璀璨的龙瞳呈现出比以往更明亮的色泽。 此刻凶狠,冰冷地逼视他。 离得有些过近。 “我吻了你。”龙声音低沉地说。 “你却觉得我会喜欢雄性?” “……”戈贝利尔感到一阵麻烦。 片刻,他理智回笼地说: “虫族雄性并不一样,他们稀少且珍贵,被整个虫族所爱戴,我以为你会……” 后面的话逐渐消声,戈贝利尔示意地看着祂。 龙不为所动,甚至冷笑出声:“会什么?喜欢稀罕珍贵的东西?喜欢娇柔美丽的东西?” “难道不是吗?”戈贝利尔反问。 “是!”龙愤怒承认道,“但那也不该是雄性!” “你们雌虫难道会喜欢娇柔美丽像雄虫一般的亚雌吗?!” 戈贝利尔厌恶皱眉,发现这确实有点…不,相当恶心。 “可你是龙。”他还是感到费解。 无论是哪种传说中,龙这种族多少都带点不忌口来者不拒的感觉。 否则也不至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顺势抓回来了。 “我说了不要把我和某些浑种混为一谈。”龙傲慢并嫌恶至极道:“正因为我是龙,所以在我的感知里公母雌雄男女是确凿分明到根本不需要扒衣服看的程度。” “你们的气味、波动、生命模式、能量走势……”龙吐出几个戈贝利尔听不懂的语言,“——全都不一样!” 祂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冲戈贝利尔厉声道:“所以永远、永远不要再把我和任何种族的雄性以爱欲性等精虫上脑的方式挂钩。” “以及我喜欢的是你,你不该把我和你儿子连在一起,戈贝利尔。”龙沉痛地说。 戈贝利尔:“……” 许是能对于那份生物本能中共通的厌同感同身受,戈贝利尔竟真觉得祂的话有几分真心实意。 一定是有哪里疯了。他不动声色地想。 和深渊进行链接到底还是影响了精神。 他需要休息,恢复,然后从龙那里挖出更多关于孩子的情报。 而不是在这里听祂愚蠢抱怨。 正打算出声驱逐,意想不到的事再度发生。 龙低下头。 一并而来的是沁染了夜风与潮湿的冰凉气息。 戈贝利尔看见那片曙光落下,在他唇上轻轻一嘬。 然后在自己反击前快速离开。 “晚安,还有明天见,戈贝利尔。”龙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般说,“这是我要的全款。” 说完,祂直起身,就这样——没有任何前奏地消失在戈贝利尔眼前。 黄金笼内再度清静下来。 戈贝利尔面无表情原地伫立。 数十秒后,才发出一声冰冷的讥笑: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