鸵鸟

    济市周家私人院落，庭院深深处，青松翠绿挺立，奇石依势矗立，静池里红白锦鲤成群，冬日和煦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照射进茶室里。

    八人座的茶桌旁坐满了人，一圈人都是本省的政商各要，刚结束了年底工作会谈，被周盛邀来周家小坐。

    周盛举起公道杯给身边的一位中年男性斟茶。

    季川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坐在木椅上，更年长的周盛给他倒茶，也只是稍稍欠身。

    “老师精神面貌依然那么好啊”，季川举起茶杯浅酌了口茶。

    周盛摆摆手，笑着说“老了，都是面上的”。

    “工作还没全交给周榛、周枞他们？”季川又问。

    周盛手提着紫砂壶顺着杯沿缓缓注水，“哪能呢，长江滚滚啊，世界现在在你们这代人手中，我一个老头子还不放手，抓着那点权又有什么意思呢？”

    季川笑笑，“老师你不一样，英雄肯定是要被时代记住的。我还记得我当时第一次坐到办公室那把椅子上时，我心里就在想到底是一个多有魄力和胆识的人，能在坐到这个位置时，断然放弃一切，离开体制从头再来。”

    周盛闻言，笑地更深了，伸手捏了捏季川肩膀，“你比我强，有定力，所以你在官场走得比我远…”

    说话间，茶室的门被推开，周衍奂穿着立领对襟黑色改良中山装，头发长了些，软塌塌地趴着，又收敛了平时身上的厉气，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个五好青年的样。

    他走近，唤周盛“爷爷”。

    一桌子人都抬头打量这个青年，高高的个子，样貌又出众。

    周盛闻声点点头，抬抬下巴，示意周衍奂坐在他右手边的椅子上。

    周衍奂依言坐下。

    周盛向着一桌子人介绍了周衍奂，恭维赞美的话紧接着向周衍奂扔来。虚情假意亦或真情实感，周衍奂也不在意，好听的话都是说给他这个身份听的，壳子一换谁来都一样，哪怕现在坐在这的是个肥头大耳的呆头呆脑的，话也一样的套罢了。

    周盛拍拍周衍奂肩膀，“这是你季叔叔”。

    周衍奂自是知道他是谁，说到底今天这台戏也不过就是给季川一个人搭的罢了。

    周衍奂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年纪，气质十分沉敛，端坐在那自带常年浸润在权力里的威严。

    “季叔叔好”周衍奂大方回应，又起身，接过周盛手里的公道杯，给季川续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扭捏青涩。

    “老师，我看他像你，比你两个儿子还像你，哈哈”季川从周衍奂身上收回目光，看着周盛说。

    周盛点了点周衍奂，好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气里却满是宠溺，“这小子，浑的很，他爸可管不了他”。

    季川闻言又笑，“所以才说像老师你啊哈哈”。

    周盛笑着摇摇头。

    说话间，周衍奂察觉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正在振动，他摸出来一看，是葛亦宁打来的电话。

    他没接，也没法挂断，由着它震了一会儿后，给她发了微信，“怎么了？”

    “接电话”，三个字很快传过来。

    周衍奂正看着手机屏幕时，却听到对面的人在问自己话。

    “小周在哪里上学？”季川看着对面的人问。

    周衍奂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口袋，“京大，念大二”。

    “哦，京大，你什么专业？”

    “金融”

    “金融”，季川看向周盛，“巧了不是，我闺女也在京大”。

    “小纾吗？”周盛闻言问。

    “是啊，季京纾，刚上大一，学艺术史论，小周你有印象吗？”

    “还真没，季叔叔，但我记住名了，再回去一定请小纾meimei吃饭。”

    季川闻言笑笑，“哈哈，你们年轻人，有的聊，不过现在年轻人压力也够大，京大本来学习压力又大，还要处理宿舍关系，有时候我闺女半夜就给我打电话哭诉，我也是被她折腾的没脾气…”，季川提起女儿来话也多了些，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

    周衍奂一副听的认真的模样，但心里却还惦记着葛亦宁的电话，这么着急打给他，也别是遇上什么事情。

    他忍耐着等了一会儿，终于寻到机会，起身从茶室的后门出去，进了院子。

    他穿的单薄，冷风一吹，冻了个透，走了几步绕开了茶室的落地窗后，周衍奂才摸起手机给葛亦宁回电话，但是刚解锁，周衍奂就瞥见了屏幕上的日期，一月七号，周衍奂瞬间意识到了葛亦宁来电的原因。

    刚刚紧张的心情一瞬间转换，他沉了沉后，才拨通了电话。

    第一遍无人接听，第二遍还是无人接听，第三遍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电话。

    周衍奂提了提心情，柔声问道，“吃饭了吗？”

    对方却沉默不语。

    “先去吃饭好不好，宝宝？”周衍奂举着手机耐心说。

    “周衍奂，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不是？”

    冰冷的声线顺着听筒传来，周衍奂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冷了下来。

    他沉默不语，又听对方说道：

    “你知不知道我妈很讨厌你？”

    “谁允许你没经过我的同意给她发消息？”

    “你是觉得我们俩这段时间处的太顺了是吗？”

    “还是你觉得你已经把我拿捏的死死地了？把我妈也拿捏的死死地了？”

    周衍奂沉默听完，良久不语，听筒里一时只剩微弱的电流声。

    “你说话”对面穷追不舍。

    “你让我说什么，葛亦宁？”

    “我给你妈发个微信，我在你这里就十恶不赦了是吗？”

    “嗯，对”葛亦宁回答。

    通话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周衍奂沉着表情说，

    “又或者你想怎么对待我们两个的关系？对你妈瞒的死死地？瞒到天荒地老？还是你干脆就是想让我当你一辈子的炮友？用到无聊了再扔了？”

    “从上大学这一年多来，你主动给我发过几回消息？我们两个除了zuoai，还有过别的事情吗？为了挽回这段关系，我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每天把头埋起来当鸵鸟吗？还是说你就是不爱了，那你直接说…”

    葛亦宁站在厕所的窗户边，外面的冷风往里灌，这些难听的话，她一句都不想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周衍奂听到忙音后，也一把把手机揣回了口袋中，然后转身回了茶室。

    室内温暖无比，季川看着周衍奂从他身旁经过，又看着他落座，握着茶杯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杯壁，“来，小周，咱俩加个微信”，季川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诶，好，季叔叔，我扫您”周衍立刻奂拿着手机起身。

    周盛在一旁看着，低头喝茶间，眼神却瞟到了自己孙子冻得通红的手上，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才冷成这样。

    下午四点左右，周枞在房间里刚开完线上会议，就听到有人敲门。

    人进来后，发现是周衍奂。

    “叔，我先提前回京市了”周衍奂说。

    周枞疑惑，“不是后天的飞机一起回吗？发生什么事了？”

    随后就看周衍奂脸色一般地说道“有事先回去”。

    “不是和葛亦宁又吵架了吧？”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响起，却还是被周枞敏锐地抓住，“我的侄啊”，周枞起身走到周衍奂身边，这小子比他高了半头，他伸手拍了拍周衍奂脑袋，“回吧，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司机连夜送周衍奂到机场，事出突然，他没订到商务舱，就挤在经济舱里，长腿蜷在座椅间，显得空间格外狭小。

    给葛亦宁的微信打了又删，删了又打，眼看飞机就要起飞，却有“叮”的微信声响起。

    周衍奂心里一紧，他连忙点开微信，却发现是季川给他发的消息。

    掠了一眼，是季川把他女儿的微信号推给了他，还附了一段文字。

    周衍奂毫无兴趣阅读，更没有任何想要回复的心情，关了机，然后带上眼罩，头一歪，开始假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