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林先生掉线的一集
科技城的居舍大多都建成了无生机的死白方块，这里几乎全部的常驻居民都在城市中心的大厦里工作。 睡眼惺忪的起卧，麻木无知的行走，大街上找不出一个不相同的表情，排除每个人特定的休假日外，他们就是流水线里的一枚枚螺丝钉。 这一天，就像寻常往日所有普通平凡的一天一样让人消沉。 但是又不一样。 玻璃罩笼罩的天空，从来都是将雨滴和烟雾隔绝在冰冷之外的。 细细密密的雨点子打在人们脸上，湿透了白色的工作服，有人骂骂咧咧的抬头，却看到了几架流淌着金属光泽的巨大飞行器。 空中破开了一个口子，雨滴稀里哗啦的刮着飞行器的表面。 人们仅仅是看了一眼，就又无知无觉的迈着步伐前往工作的地点，毕竟，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这样云淡风轻的心情，倒是能让此时此刻的万泳万般羡慕了。 她捂住手臂上流着的血，愤愤的看着将枪口对准她的男人。 “我跟你走。”身后传来了一个软和的声音。 万泳伸出一只脚将身后的人拦了一下。 “别过去。”她说不出太长的话了。 她伤的手臂刚巧是被玻璃扎伤的那只，风吹过来，鲜红色的碎布条就会飘荡起来。 不过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的手臂大概已经废了。 沈莲清看不得这样婆婆mama的场景，他觉得这样的场面让人起鸡皮疙瘩。况且他本来就是接回自己的所有物，现在这样也不应该是他的过错。 “宝贝，乖，过来吧。” 他眉梢一抬，对着雨中那个美人煽情的道，“是我没保护好你，不过没有下次了，快过来，我们回家。” 他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的预备扣动扳机。在离开前，他要将所有的蝼蚁清算掉。 “停下。”还是那个软和的声音，但这一回，在万泳以为自己正在往聚英帮团聚的大结局狂奔时，沈莲清居然真的停下了他的动作。 “好吧，宝贝，你太善良了，你要怜悯这个小东西可以，但是听话，跟我走好么？”沈莲清在绵密的雨水里依旧英俊，只是笑容有些勉强和扭曲。 “我跟你走，你放走她，不要杀她，让她活着。” 万泳咳了两声，她回头撇了一眼湿着身体的林照。 她有些晃神，她发现这个人的嘴唇很薄，雨水只能在他唇边浅浅的停留一瞬。 “好，我答应你。”沈莲清往前走了一步，将枪扔给身旁的随从。 于是这在闭塞的巷道里的包围圈慢慢散开，登机处的门闸逐渐关闭，万泳像是被所有人忽视了一样被留里在原地。 她只能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如果她此时还有力气，一定会呲牙咧嘴的大骂道，“白忙活了！” 可惜她现在连一个偷工减料的轻蔑表情都做不到。 万泳忽的喘了口气，将身体跌跌撞撞的靠在冰冷的墙上，她在大脑里不停的嘟哝着抱怨的话，不过没有回应。 万泳扯了下嘴角，觉得自己大概是失血过多傻了。 因为在不久前，林照从她身边离开的时候，她的脑海突然钻入了一句话。 他说，“jiejie，我会安全回来的。” 万泳麻木的向前走，她从血里掏出了脖子上的水晶紧紧攥在手上。 随便给她指个方向吧，哪条路比较好走些？不知道林照回来她还能不能活着……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迷迷蒙蒙间，她真的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林照的meimei，林熙。 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万泳想。万雀儿给她上户口的时候，如果不是别人拦着，她的名字差点就成万勇了。 她梳着两条粗粗的小辫子，在无人的街道里鲜活显眼极了。 凉丝丝的寒意还没有散去，万泳看向林熙的衣裳，还是早上见面时候的那一套。 今早林照的母亲——那是个温和又有些软弱的女人，她友善的接待了他们，即使因为林照私自逃离沈莲清身边而生气，也没有把他们赶出去。 所以是什么让沈莲清来的这么早呢。 “jiejie，你怎么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院吧。”林熙向她走来，神情带着担忧和焦虑，万泳发现她的嘴唇和林照一样，很薄。 “好。”万泳答道。 她向前迈步，脚上的皮靴夹缝处却弹出了几道刀片。 林熙的目光微愣，连忙侧身躲闪。万泳扯了一下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顺势翻了过去，又用右腿压住了她的脊椎。 咚的一声。 万泳气喘吁吁的将女孩按在了身下。 她额头冒出几滴汗，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牢牢的禁锢住身下女孩的两只手腕。 一瓶紫色的针剂在方才的动作中从女孩的袖口里滑了出去。 “你想杀我，你恨林照。”万泳平述道，这是个显而易见的事情，唯一不能理解的只有原因，“为什么？” “放开我！”女孩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她挣扎起来，口鼻因为被压在地上，声音闷闷的。 “他是你哥哥。”万泳眼睛低垂，右腿用力镇压了身下的反抗，随即又缓缓压住了喉口的血块。 “他才不是哥哥，他是个实验室出来的怪物……他把mama抢走了……” “他明明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好了，为什么你要把他带回来！” 万泳噗嗤笑出了声。 她原本打算听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生死怨仇，最后得来的理由却是孩子间的争风吃醋，这样纯粹的爱恨倒是让万泳有些佩服了。 实验室出来的怪物，万泳知道这类人的存在，她办假证的时候办理过这样的业务。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到达报销期被抚养者申请带离的，由于没有公民身份，这类人一般会卖给有特殊需求的富人，科技城中的居民大部分一辈子都不知道月都地下黑市的存在，所以这条路基本上是他们的唯一路径，富人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直到这些被卖掉的人，终于在某一天找到了黑市的入口，他们才会有第二条生存的道路。 这么说，林照还有点可怜呢。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林照那个怪物，他根本不配有名字……” “林熙，你在说什么。” 万泳没有力气抬头，不过她知道来的人是谁，那是林照和林熙共同的血缘母亲。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只能称呼她为林女士，她很少用这种带着礼貌的称呼喊别人，她一贯随便的很，也没有跟什么正经的人家打过交道。 这个女人的出现让空气都变得静谧，她仿佛什么都知道一样，用着带着点粗茧的手上前扶住了万泳的身子，万泳被她轻柔的动作迷惑住了，一晃神便被带着起了身。 “你在干什么，你想杀人？你是不是想mama一辈子去牢里看你。” 万泳脱力的被带起，身下的女孩便利落的嗖一下蹿了出去。 “mama，不是的……”女孩捏着脏污的裙边不安的想要解释。 “别怕阿，阿姨带你去看医生。”女人横眉一竖，并不搭理她，只是将万泳轻轻揽了过来。 万泳撇了一眼身旁女人秀挺的鼻梁，和林照有着七分的相似，她身上有股温暖又熟悉的气息让人沉醉。 沉甸甸的阴云盖在天空上。 万泳的脑海从这相似的鼻梁想到了和林照一起离开的约定，想到了聚英帮，最后兜兜转转的，又想到了万雀儿。 其实她一开始并不是一个正义感很强且乐于助人的人，但她总是习惯性做出一些类似“英雄主义”的事情，就连董鹏生有时候也会数落她的“多管闲事”。其实这都是因为，小的时候，万雀儿会在她帮助弱小的时候说，“你做的真棒。”这是她幼年时期很难得到的全然的夸赞。 万雀儿很少会夸她，三岁的时候她爬楼梯摔倒，她会让她自己爬起来，爬起来后也并没有什么表示，她教她哭泣是懦弱的，要有力量，不然就会变得像她一样肮脏，她不知道什么叫肮脏，她想往她身边靠，却始终得不到她的拥抱。她第一次自己杀人后失眠一晚上，她也只是说，“你会习惯的”。所以万泳很早就只称呼万雀儿的名字了，因为她发现别人的母亲都不是这样的。 只有在那一次，她在街上帮了那个老乞丐的那一次，她得到了第一个夸赞。 她为了这种现在的自己觉得可笑的夸赞去“行侠仗义”，于是她在这样的成长中逐渐习惯了成为这样的角色，甚至因为这种习惯，她喜欢上了聚英帮，喜欢上了整个月都，她从聚英帮里步履蹒跚的长大，在月都的每一条巷子里都打过架…… 她手里固然有肮脏的血，但是她在努力、努力成为万雀儿想让她成为的人。 但是她太傻了，聚英帮已经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林照说会陪着她的，他现在也不见了。 万泳依偎在女人身上，她乏力到渐渐睁不开眼了，那股熟悉的温暖靠的更近，她怀念着这股暖意，将脸颊贴了过去。 林熙跟在母亲和万泳身后亦步亦趋的走着，她似乎听到了这个把怪物带回来的女人在说什么梦话。 她好奇的跟紧，这才迷迷糊糊的听明白了。 那重复的话语里悄声喊的是“mama，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