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雨霖铃(四)
第十四章 雨霖铃(四)
一夜好觉,无梦。 两人比闹钟更早醒来,保持着昨夜做完时的状态,手脚并用抱成一团,像往常那样,即便醒了,也不急于做什么,而是相互陪伴着黏在一起,有时说会闲话,更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只是牵着手,等待时间流逝到需要争分夺秒。 她们都是清晨醒时生无可恋的性子,没有这短暂的充电,就难以面对新一天的生活。 今天有点不一样的气味。 他比她醒得更早,一察觉她醒来就说:“你该洗头了。” 同样的话,他昨晚也说过。但她实在被折腾累了,胡搅蛮缠赖到今日。 她揉着眼睛嗫嚅道:“晚上嘛。早上洗来不及。” 他幽幽吐出一句:“我好嫌弃你。” 小猫被惹怒,炸毛,“那你就别抱着我。” 他还要继续吵:“明明是你应该把自己弄干净。” 她坐起来,将他覆在身下,“你想造反?” 裙摆随潇洒的动作展成团扇般的一片,依稀留着如昨的月色。领口上缘似绽放的玫瑰瓣,胸前明丽的春光蔼然荡下来。 喉结颤动,他失了神缓道:“我……不敢。” 她捧手遮拦已晚一步,指端攀在腰腹之间,微凉的发梢与鼻尖。淡淡的晚香玉的余香,他为她买的花,她错过了最鲜妍的模样。他含着遗憾的味道跪伏在她腿边,测绘退潮以后海岸线的变化。贪婪撕咬过后的心灵变成缺月,夜里的风流好像还没有迎来终结。 晨昏之际的灵魂太软,无知无觉就消融了彼此。 “你快点,不然要迟到了。” “你想让我怎么快?” 小木床的榫卯没有嵌得太牢,动作一激烈,像有意抗议自己被当成play的一环,摇得嘎吱作响。她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发现此事,红着脸暗暗设想这样的境况。现实却被她能设想的更吵闹。他倒是更肆无忌惮,向她求索女人的温柔与风致,足以杀死他的蛊惑,葡萄酒味的罪恶。 逃学,zuoai,饮酒,读晦涩的诗与哲学,得知关系败露,似要人间倾覆又无事发生。生活只剩下互不连携的断片,像一座破桥,前无通往之处。 他将她挂在腰间抱下楼,像拎小狗一样丢进淋浴间,大喇喇地开着花洒,冲湿毛发。 她沿着墙角来回躲,反而像在水里滚了一道,浑身挂满露滴,只好抱着头缩起来,“都说了晚上洗。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我需要讲?” “男人怎么越老越没皮没脸?” 他搓出满手的泡沫,糊在她头上一顿搓,“要脸能哄好老婆吗?” “你把欺负叫做哄?我怎么会——” 嘈嘈的水声停下,她忽然就没了拌嘴的兴味,抬眼望他,却见他只专注于她的头顶,拾起斜挂在外的碎发,一丝不苟叠进白云缭绕的山顶。 他将未完的后半句话补上,又黯然叹息,“你怎么会看得上我。” 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想尽一切办法争分夺秒,真到要别离的时候,两个人又像连体婴一样恋恋不舍,两个吻不够,吻脸颊也不算,道别要说三遍。她在路上回过头,能看见家,他就还在阳台上守望着。又被他逮住做了奇怪的事,少女常在这样意想不到的地方感到不好意思。转角深蓝色反光玻璃墙像走路不看路的行人撞过来,她这才瞧见颈前绯红的吻痕,在最显眼的位置,他就喜欢往那处咬。也不知是今早还是昨晚上……果然摸黑开夜车不好。 到学校不出意外地迟到。去教室的走廊已无一人,满径的桃花纷然摇落,花瓣堆叠在路旁,远观迷离一片,掩藏小猫游戏过的痕迹,粉红的桃心猫爪。 教室门口已经有个迟到的人自觉罚站,是林稚。他望向她的眼神有些不解,她愣愣移开挡在脖子上的手,那眼神又因了然而冷漠。 林稚没在背书,将口袋本的日本小说夹在历史课本里暗度陈仓。 颊上还有几分春潮的余热,手覆上去感觉得到。 她悄悄瞄林稚的反应,发现他不知为何耳根有些红。 杳不禁好奇问:“你在看什么?好看吗?” 林稚答:“日文书,根本看不懂。作者是大正时期的人,表述有几分古典味,就算每个词都看明白,凑在一起就不知什么意思。” “很厉害。”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她由衷佩服。 林稚将小书揣进口袋,漫不经心望向檐下,“之前的小jiejie,你还记得吗?我向你借钱那次。” 借钱流产的事,快过去一年了。杳从未与当事人照面,或许也谈不上记不记得,只顺着话问:“她怎么了?” “在那之后,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在外网当情感博主,讲述自己和不同男人的性爱经历。好像意外怀孕、流产这种事,也就是生一场小病,动个手术。她是自由的。这不正是思想解放的表现吗?可我忍不住想,如果未来的法律禁止堕胎,是否有些人的命运就永远改变了?” “我会觉得,用生育关系将人绑在一起,总归是一种不幸。” 她在说时,并未意识到话中的歧义。 林稚暗自沉吟许久。 杳在一旁等候得焦虑,“你跟她做过吗?” “没有。”他很错愕,就像突然被拽进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那你想吗?” 林稚想了一想,仍是道:“没有。” 在一本正经口是心非的那方面,他或许与钤很像。 杳得了趣,决定不再为难他。 但他又吞吞吐吐地开口:“我……能问你吗?” “你想问什么?” 清楚林稚是在下判断以前会思考的人,似乎无论他想窥探什么,她都可以没有负担地坦然相告。哪怕他深思熟虑后的审判,依旧是有罪,这与被乱暴之人践踏、轻蔑着冲碎,意义完全不同。 “那个人是「旦那さん」?” 这倒将她问住了。 “别说日语,我听不懂。” 林稚犯愁,“就是……好像没有什么中文词语可以代替意思。一般的理解是丈夫,不过这样称呼会有些老派。在更早的时代,也用来称呼家主一类的人物,就像旧中国称老爷。当然,放在男女之间,也有更暧昧的意思,非正式的某种夫妇。” “原来是这样。也许?” 她隔着一重猜测陌生词语的含义,满怀兴趣却磕磕绊绊,终于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