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塔里安/哈迪斯 五次无心之失和一次有意为之（2）

    某种忧虑摄住了他的心神，它无处可寻，但又四散飘逸在车内的暖风中，令他深感不安。

    莫塔里安眨眨眼，目光重新聚焦到前方车辆乳白色印刷的车牌之上，此时天气晴朗，尚无啸风骤雨之扰，高架交通状况尚可，尽管寒冷，却还不曾有道路结冰失序之忧，花束如约而至，而戒指正安稳地躺在他的衣兜里——他还是没换包装纸，不过他好歹采纳了卡拉斯的建议，把原本红是红白是白的花朵换成了低饱和度的香槟玫瑰、百合以及银叶菊的组合，但仍有一种奇异宛如某种鬼魂的无形感觉让他不知所措：他不曾知晓今天会有何种难以预料之事发生，眼见无法在现实世界找到这种灾祸发生之来源，他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放置在杯架之中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哈迪斯当时在楼下抓拍那只稀罕的异瞳三花猫时给他强行设置的锁屏，可能是天气太冷，指纹识别总是不起作用，他只得单手开始输入密码，聊天记录依旧是他单方面消息的一马平川，哈迪斯想必现在还在飞机上呼呼大睡，或是提前酝酿好发言等待回来之后跟他吐槽那些难吃的飞机餐——到现今为止，没有任何一餐能逃脱他的点评，除了上一次他们一同去扎达尔，哈迪斯单方面睡过了所有提供餐食的时间点，所以他们离开机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得不找一家就近的餐馆吃饭。

    下一刻，打断了他诸多繁杂心绪与若干甜蜜过往的是一则电话，一则来自他兄弟罗保特基里曼的电话，并非他往日如同一位严肃的罗马执政官似地穿着，他来电显示的头像则是他与他的养母尤顿在蓝莓种植园采摘时的合影，画面上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紧紧贴靠在一起，而基里曼的左臂正揽着他那几乎不及他肩膀的养母，尤顿并没有看镜头，她正微微侧头，用自己的手帕去擦拭他那金发兄弟顺着脖颈淌下的汗水——尤顿是位好女士，但至于基里曼，哼。

    他接通了基里曼的电话，听筒中传来的声音倒是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但是他还是细致入微地从其中摄取到了一丝慌乱：“基里曼，什么事？”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些微的不知所措，但那可是罗保特基里曼，所以他仍然让自己听上去镇定如常：“莫塔里安...呃，祝你，求婚成功？”

    他听到话筒那边传来一声模糊但急切的“不是这句！”

    “...谢谢？”莫塔里安现在深深皱起的眉头可以夹死十个赶在节假日蜂拥而至向他反复提交论文初稿的学生：“不，等等，谁跟你说我要求婚的？”

    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更加不对劲了，听起来像是一连吞下了五个史古格牌煎饼般干涩：“可是，难道你不是要向哈迪斯...”

    “这和哈迪斯——不对，确实有关系。”丝丝恼怒浮上了莫塔里安的心头，这份恭喜不知为何从基里曼嘴里跑出来听着就怪声怪气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野心勃勃的CEO一直想把哈迪斯挖到他所继承的家族公司里，想到这里，他的语言越发地不耐。

    “谢谢你，基里曼。”他加重了前三个字的读音，“还有别的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挂断了，我在开车。”

    “不，还是有别的事的，兄弟。”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有另外的人接过了电话，这个熟悉中带着几分奇怪的声音让莫塔里安正襟危坐起来。

    “你怎么会...基里曼正和你待在一起？”

    “是啊，我们好心的光辉四溢的兄弟今日有事出门，所以托他过来照看我，来吧，长话短说吧，莫塔里安，我想我们有必要再见上一面。”

    “不，我想没有这个必要，起码暂时没有，荷鲁斯，基里曼呢？”

    “他去客厅倒水，可惜我现在卧病在床，不能尽主人应有的职责，所以只能劳烦他自行其便了。”

    “他确实应该感谢你，至少你让他选择了被招待的方式。”

    “看起来你还在因为上次之事心怀怨恨，兄弟，我向你保证，明明餐盘中盛放的都是我苦心烹饪、精益求精的杰作，为何你和科拉克斯会如此地不满？”

    莫塔里安沉默了，他很想讲道理，但他面对荷鲁斯讲不出道理，不，是面对这个现状如此的荷鲁斯讲不出道理，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能任由他人歪曲事实，管一盘已经滋生出苔藓和若干菌菇——也许它们根本就是被精心摆放上去的——的意大利面叫做杰作，他刚准备开口，对面的声音却依旧高响地不依不饶——

    “...难道你宁愿吃我们父亲所制作的食物也不愿品尝我聆听至高天的引导所烹制的珍馐，伪神！叛徒，他欺骗、背叛了我们，管...”

    “兄弟，听我一言，虽然我认为我们父亲在厨房里的能力向来与罗格多恩甜品制作方面的技艺不分上下，但你要承认那至少还在食物的范畴，而你的意面上滋生出来的蘑菇，我毫不怀疑它能在毒物圣经上增加一个新种。”

    荷鲁斯没有回应他的辩解，而是在继续他连篇累牍的控诉，而在荷鲁斯的喋喋不休中，他们那常年闭门不出，仿佛患有社交障碍的父亲被冠之以恢弘的帝皇之名，并不知何时增设出了一个叫做‘大远征’的职务，至于基里曼，不对，他现在应该称他为摄政王了，这浩大的名号倒是很对应的上他在镜头前公开演讲时的气势，莫塔里安看着飞速流逝的时间，不由得心生焦虑，现在飞机大概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而他距离机场还有整整四十分钟的路程，他实在是没有时间聆听荷鲁斯的长篇大论了，所以莫塔里安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打断了正给自己加诸战帅头衔的荷鲁斯：“那就让我们的摄政王来评评理，众所周知，他可是我们之中‘最为公正’的兄弟。”莫塔里安发出一声冷笑，随即他开始大喊基里曼的名字。

    “基里曼？”他把手机拿的更近，让自己的声音盖过车载广播和导航发出的前方两百米有摄像头的提示语音：“罗保特基里曼？”

    “他已经听不到你的声音了，莫塔里安，兄弟。”

    一种不详的预感如漆黑阴云一般悬挂在他的头顶，荷鲁斯的声音变得阴恻恻的，如同在下一场旷日持久的冻雨，莫塔里安又看了一眼时间，深吸一口气，打开右转向灯。

    “...你做了什么？”

    他不再专注于听筒对面的另外一人，而是简单粗暴地直接将手机丢到了副驾驶座，专心一意地将车辆驶向应急车道。某种事实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罗保特基里曼必定已经遭遇了不测，而现今他并不知道他这位雍容华贵显耀倨傲的兄弟究竟落到了何种境地——他是否应该先通知莱昂来取代拨打报警电话，还是他应该率先一步通知圣吉列斯，毕竟荷鲁斯正住在他家。

    听筒对面传来椅子被扶起，重物在地上拖拽的声音。

    “他晕过去了，他需要更加集中注意力，更加认真才能聆听到至高天大能的呼唤和赐福...”

    莫塔里安面无表情的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率先一步拨打了圣吉列斯的号码，电话很快便被接通了，想必对方正在参加某档直播节目，听筒里的声音乱糟糟的，不时传出执行导演的指令声，话筒的另一头圣吉列斯并没有说话，先一步传进莫塔里安耳朵的清晰人声反而是一个女声：

    “您对先锋艺术家康拉德科兹之前在直播时所制作的那尊名为《无题》的材质特殊的基督像怎么看，据我们所知...”

    主持人似乎还在追问天使对他兄弟最新所制的雕塑有什么独到的见解，针对这个问题，圣吉列斯并没有做出回答，想必这时天使又用出了他的独门绝技般的招牌笑容——那微笑中透着礼貌，礼貌中透着拒绝。

    但莫塔里安没空再等他们俩说完了。

    “圣吉列斯，基里曼被荷鲁斯打晕了，他刚刚用他的手机给我打了电话。”

    圣吉列斯声音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随即慌乱的阻止声和擂鼓似的脚步声在玻璃地台上腾腾响起：“他什么时候跟你通的话？”

    “半分钟之前，我现在正在去机场的路上，一时半会赶不回去，你最好给莱昂也打个电话，或者鲁斯。”

    对方感谢了他的提醒，让他注意安全后便挂断了电话，莫塔里安重新发动车子，驶出应急车道，过了大概有五分钟、他自认为事情已经走上正轨时，另一通电话打来了，莱昂庄森，现任总警监，这位因作风刚正、手段强硬，品行傲慢而被称为雄狮的兄弟更是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客套：“圣吉列斯说他还有多久到？自从最开始一通电话后我就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你也下午好，庄森，”莫塔里安的语气多少也带着点对应的不客气，但随即他的眉头又皱紧了：“他说...他还有九分钟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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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指，花束，然后呢？请柬你准备用什么材质的，现今好像比较流行那种可以收藏留作纪念的特殊材质。”

    “你今年过年会回巴巴鲁斯吗？”莫塔里安的声音好像突然卡了壳，“还有，怎么你们好像都万分肯定哈迪斯肯定会会答应一样。”

    “你不希望他答应吗？”

    “我没说我——”

    “伽罗，就连伽罗都知道，当时住大学宿舍的时候我是多么想把你俩绑在一起用弹弓发射到图书馆里去。”一声似乎带着无限冰冷的笑声从对面传来，“然后换掉宿舍的锁，谢天谢地，后来你们搬出去住了。”

    “还有，他答不答应我怎么知道，但我建议你把百合的花粉去掉。”卡拉斯提丰的声音逐渐变得烦躁：“哈迪斯已经无数次在我这抱怨过这东西让他打喷嚏了，再加上一次我不保证我不会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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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塔里安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了二号航站楼，他比预计的时间晚了至少得有十七分钟——他不知道这个数字是好是坏，而据哈迪斯给他发的消息来看，他刚才正在一家快餐店的门口等着他的大杯不限量可乐，他并没有把花带过来，因为他很难确保这些娇贵的小东西会不会因为他的狂奔而在半路散架。机场人流如海，想必有不少人等待着在这一日与自己的家人或是爱人的重逢，而他们也是其中的一组，远远地，在栏杆的另一头，莫塔里安就瞄见了哈迪斯，他正一手拖拽着一个颜色熟悉的行李箱，另一手抱着一大杯可乐，看到小跑过来的莫塔里安，对方的第一反应是高高举起可乐杯朝他挥舞，第二反应是一愣。

    对面的莫塔里安仿佛去福格瑞姆的工作室深造了一圈，他从头到脚——其实也并不能说是精致到了头发丝儿，但以莫塔里安个人的标准来看已经算是考究（哈迪斯能确定他在参加他兄弟的婚礼的时候都没如此打扮过，事情有点反常），此刻他正气喘吁吁地停在栏杆旁边四下打量，然后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一亮，哈迪斯急忙困难地拖着箱子跑了过去，在对方正式开口说话之前他就放开了箱子的把手，拥抱了他，现在莫塔里安看上去更不对劲了，好像一块被唐突攥紧的海绵，想要说的话也被刚才的拥抱一并挤空了。而回抱的莫塔里安好像也发现了爱人的些许端倪：哈迪斯好像唐突地突然减了体重，而且他的脸色也有些接近于苍白，并不像寻常度假归来之人的红润，还没等他发问对方就先开了口。

    “这冬天的感觉真熟悉，我在飞机上睡过了起码得有二十五度的温差。”哈迪斯揉了揉眼睛，看上去像是没怎么睡醒，“路上怎么样？”

    “还好，今年倒是没怎么结冰，就是前天刚刚下了两场雪，游客一波接着一波，主干道上挤的不可开交。”莫塔里安想要接过哈迪斯手中的行李箱，但对方摇了摇头，在他们身旁的一对情侣，男人抱着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另一只手搂着刚才朝自己奔来的女友，哈迪斯朝那边看了一眼，发出了一声感叹，然后把自己的可乐杯和围巾递给了莫塔里安，开始全心全意地拖动那只看上去笨重无比的箱子。他们一路寻找换行电梯，然后艰难地奔向停车场，一股从地下通道流窜而来的刺骨冷风从他们面前呼啸而过，莫塔里安把围巾在腾不开手的哈迪斯脖子上打了个结，在对方顺从抬起的脖颈上，一条细细的银链正消失在毛衣领口之下。

    他停了下来。

    对方朝他投来一个探寻的目光，好像是被渐渐袭来的寒风所唤醒，随后哈迪斯略带着几分了然打探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凑过来，嘴唇如同春风拂过似地在他的嘴唇上轻轻贴了一下，小别胜新婚的滋味早已消隐无踪，一来二人还没结婚，二来这样的分离每个月都至少要有个一次。

    而对于哈迪斯来说，倘若这种袭击每次都奏效，那睚眦必报的莫塔里安想必早已出台了反制手段，但这等想法并没有延续多久，在他正等着他向往常一样先一步后退时，对方的反应反而出乎了他的意料，随着哈迪斯的动作而结束的是莫塔里安向来在公共场所的矜持也消失地无影无踪，转而报以的是好像要超脱这一周时间和空间限制的某种强势而热切还礼，他吮吸唇瓣的力度近乎撕咬，又带着点好整以暇的狎弄厮磨，一吻完毕，对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那种近乎于无可奈何的表情好像在问他“玩够了？”，随即拉上他的行李箱先一步往前走。

    唯一不同的是——哈迪斯舔了舔嘴唇，他意识到在他舌尖弥漫的水果味不是出自某些糖果——莫塔里安对糖分含量过重的食物评价一向普通，而这种香精味颇重的感觉更像是...唇膏？

    重重奇怪之感终于让他逃离了海岛的余荫，在走出闷热潮湿的环境后悠悠转醒，眼见着放在原地的箱子早已消失不见，而被另外一人越拉越远（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一些逃跑行为似的），哈迪斯面对着泰拉的寒冷空气瑟缩了一下，再次亦步亦趋地跟上莫塔里安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