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你别这么惧内

    大汉王朝四十二年四月，清明。

    又是一年春雨绵绵，大地暮春，今年的春耕正式拉开序幕了。

    春雨从三月尾开始便连绵不绝，针尖细雨连成了一道阻隔视线的白色雨幕，整天整夜的笼罩大地，为大地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这样的天气可以阻隔出行的人们，却不能阻隔下地的农夫。

    透过雨幕，依稀可辨田野间人影攒动。

    男人们一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以一人一牛的布局在田间冒雨耕作。只是百忙之中，他们时不时便一同看向西边的几亩良田，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乐事。

    正午时分，李娘子给鹿场的姑娘们送饭回来，回家的时候顺道经过了西边的农田。未近山脚，却先听见几个结伴而归的庄稼汉子正低低的议论着。

    “啧啧啧，沈丫头怎么这样。”

    “骇，小小年纪，矫情成这样了。”

    “还不是惯的，没听说过吗？这女人呀，没到六十都不要给她饱饭吃，不然铁定成沈丫头这样。”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道理？”

    “听说的。”

    “吁。”

    光是听着那些议论，李娘子就锁紧了眉头。往前迈了几步，最后却是折返回来，李家娘子板着有些可怕的脸往西边的小院去了。

    此时。

    雨势没有停歇，还隐隐有加大的趋势。

    春雨落在屋檐下，响着淅淅沥沥的水声，檐滴细密的声响已经成为了沈清茗这几日忙碌之中的雅乐。春季的雨云所到之处皆一片潮意，潮湿的水气蒙在脸上，难免让人精神困顿。

    为了提神，沈清茗在屋内点了几个除湿的炉子，还泡着解乏的香茗，正专心致志的写着接下来一个月的安排。

    前几天崔公子来信，说有几个富家公子愿意今年夏季过来桃花村这里进行游猎消暑，让她们做好安排。

    游猎本来就是她和龙卿计划中的目标之一，后山鹿场占地几十亩，又都是山地，景色秀丽，是天然的猎场。但现在荒山野岭都没有开发，也没有修出适合登山的山路，若直接让这些贵人前来游玩，肯定是不合适的。

    正费心计算着可能用到的预算，以及后山的景色布局。突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脚踏水面的声音。

    抬头从窗户往外看，被雨幕阻隔的远景中，慢慢透出了一个人影。沈清茗心头一动，却在看清来人后又沉寂下来。

    来人不是龙卿，是李娘子。

    李娘子冒雨前来，沈清茗都忘了上前迎接，而是呆坐着。

    李娘子推门进来，刚刚脱下湿漉漉的蓑衣，转身便瞧见小丫头坐在书案前，案上放着一壶清茶，还有几块精致的茶点，看样子已经在这儿大半天了，挪都不带挪的。此时已经正午了，庖厨却没有升起炊烟。

    看着满脸悠哉的小丫头，李娘子想到这几天田间看到的，既欣慰又生气，心底还萌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理。

    “沈丫头，你怎么还在这儿呀。”

    “在这？”

    “你知不知道龙姑娘这几天都在犁地。”

    沈清茗终于放下了笔墨，抬头看着李娘子，不解的歪了歪头：“知道呀。”

    “你知道！”

    李娘子被她那副无所谓的态度弄的一愣，随后气的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心下想着这丫头真的被惯坏了：“知道你还……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我什么样子？”沈清茗还是不明白。

    “唉……即便龙姑娘愿意宠你，你也不能这样呀，你这样已经是恃宠而骄了，你知不知道？”

    面对李娘子一进门就是兜头的数落，沈清茗皱了皱眉，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见李娘子还在数落个不停，她连忙出声打断：“等等，婶子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还装傻呢，现在你可是越来越懒了，什么都靠龙姑娘，你呢，整天躲在这里清闲，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的，这也就罢了，今天这么大雨，你还把龙姑娘赶出去种地，沈丫头，你呀你。”

    原来是这几天春耕，她们家也有几亩地，但没有请人帮忙种，所以还是自己种，或者说龙卿种。

    每天村民都能看到龙卿只身一人在地里挥汗如雨，加上这几天都在下雨，龙卿孤零零的显得很可怜，而沈丫头呢，不见人影，天天躲在家里清闲。大家见了便觉得沈丫头恃宠而骄了，被宠的多了，忘了谁是主子，整天拿捏折腾龙卿。他们倒不是怕龙卿生气，是怕两个姑娘的矛盾最后殃及池鱼，坏了他们的好事。

    李娘子自然也看在眼里，她知道沈清茗和龙卿的关系，本来是不想管的，但架不住越来越过分。今日又见龙卿一个人挥汗如雨，那些人又开始议论了，终是没忍住，上门说道说道这个不懂事的丫头。

    “沈丫头，都说夫妻吵架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你们两个女子应该也是如此的。你们有矛盾的话吵吵架说开了就好了，别折腾她，这么大雨还把她赶出去种地，没吃没喝的。现在正午了，你做饭了吗？”

    前半句沈清茗还听的云里雾里，但后半句惊醒了她，沈清茗一拍额头：“糟了，我忘了！”

    “你看看你看看，懒虫都犯了，怎么连做饭都会忘呢。别说婶子多管闲事，姑娘家别这么霸道，要晓得顺从，平日多给龙姑娘一些面子，多顾及她的感受，别整天欺负她。你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暗地里说你彪悍吗？你整天欺负她，把她吃的死死的，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样下去吃亏的只会是你，到时你哭都没地方去。”

    李娘子真是cao碎了一颗心，她怕这样下去龙卿有一天会没法忍受沈清茗的脾气，到时两人分开，沈清茗就又寻死觅活。

    “婶子呀，你都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欺负她了，明明是她……”沈清茗这下明白了，合着大家都以为她在故意欺负龙卿呢。

    “你看看，立马顶嘴了，姑娘家做了不怕认，别总是一听就像被踩着尾巴一样顶嘴才行呀。”

    沈清茗张着嘴，硬生生把那句“是她自己要去种地的”咽回了肚子里。

    “别愣着了，赶紧做饭，等下龙姑娘回来没饭吃定会怪你。”李娘子拉着她去做饭，看着她日渐丰盈的小身子，真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姑娘家怎么可以又懒惰又彪悍的，沈丫头这样怕是只有龙姑娘受的了，若换成别的男子，早就被休一百回了。

    沈清茗垂丧着脑袋，虽然被磨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但还是乖乖去做饭了，只是心里头默想：她敢怪她？

    李娘子在厨房给沈清茗打下手，当然，其间少不了给她灌输一些“为妇之道”。听着李娘子诉说一个好媳妇该怎样，沈清茗左耳进右耳出，虽然这些东西在《女诫》中早已拜读，和龙卿在一起以后她只当是屁话，但一一对比下来，又不禁发现自己对阿卿好像真的有些苛刻了？

    把米放到锅里蒸，李娘子听家里静悄悄，问她：“二丫头和三丫头她们呢？”

    “她们和阿虎去城里了，要买点木料回来。”

    “这家里就你整天无所事事。”

    “我没有，我只是……”沈清茗的声音低了下去，家里分工不同，她负责管账和规划家里所有事务，一般大事才会叫龙卿。其实她们这种模式还是离不开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只不过因着都是女子，她们经常一起商量事情。当然，这只是她私底下认为，在外人眼里，这个家该是龙卿说了算。若她说阿卿听她的，李娘子定会数落她压着龙卿，那她干脆不说了。

    “烧饭吧，这几天湿的很，烧点薏米汤，还有rou吗？”

    “有。”

    沈清茗手快快，很快就煮上汤了，午饭做好时，龙卿正好回来。

    龙卿把黑马栓在一旁，她们没有耕牛，龙卿便直接用马代替，虽然犁地效率不如耕牛，但驾驭六亩地还是绰绰有余的。

    李娘子见到龙卿，急忙给沈清茗使眼色。沈清茗嘟着嘴，上前迈了一步。

    “婶子怎么来了？”

    “没事，就是过来看看，沈丫头她呀，不大懂事，你以后多多担待一些，有空就多多教导她。”

    “啊？”

    龙卿疑惑的挑了挑眉，沈清茗走了过来，低着头，看似做了亏心事：“阿卿进来换身衣裳吧。”

    “哦，也好。”

    龙卿受宠若惊，刚回来就被小媳妇迎进屋了。

    沈清茗给龙卿脱下湿意浓重的蓑衣，拿出干净的里衣给她穿上。龙卿站定在原地，脑子还是有些转不过来弯，看着小媳妇低头给她整理腰带，青丝散落着，露出一条白白的秀颈。龙卿目光幽深，捏了捏她的小颈。

    “今日怎么一个劲的献殷勤，可是又想做坏事？”龙卿把小媳妇拉起来，自然的搂在怀里。小媳妇挣扎了一下：“没有。”

    “真的没有？”龙卿低头凑近她。

    热息洒在脸上，带着龙卿一惯的冷香，沈清茗小脸一热，支吾着不愿多说。龙卿见她这样，倒也没有逼问，牵起她的小手一同出去了。

    饭桌上已经摆上了热乎的饭食，龙卿坐在座位上，沈清茗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坐下来吃饭，而是坐在龙卿身边，拿着小碗给她布菜。

    龙卿夹起一块翠绿的蔬菜，便看到桌上的小碗已经盛满汤水，沈清茗不动筷子，就这么坐在一边，似乎在等她吃。龙卿一头雾水，一边吃一边用余光打量她。沈清茗一直都是乖觉的坐着，而留下来用饭的李娘子则频频点头。

    到底怎么回事。

    怀着疑问，龙卿饱食了一顿午饭，短暂休息后下午又下地了。沈清茗终于送走了李娘子，只是因为李娘子的一席话，下午她有些心不在焉，只好拿出一本书解闷。

    傍晚用饭的时候，同样是中午的安排。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龙卿憋了一肚子的问好，终于在看到端着热水进来，扬言说要伺候她泡脚的小丫头时，龙卿再也坐不住了。

    “到底怎么了？你今日可真是奇怪。”龙卿把蹲在脚边要给她脱鞋的小女子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抱着她越发匀称的小身子，忍不住摸了摸，对这份丰盈起来的手感爱不释手。

    沈清茗自然也发现龙卿在摸她，又想起了李娘子的话。现在她养的好，胖回去了，脸蛋也圆了一些，特别是肚子，总是吃的圆滚滚，像养猪一样。而反观阿卿，比当初还要瘦一些，都累瘦了。

    这么看来，的确太苛刻了。她们同为女子，会比夫妇之间更为艰难，当初她便想着要照顾好阿卿，但是沉湎于温柔乡中就忘光了。她变的贪得无厌，总是纠缠阿卿，向阿卿索取，别说照顾阿卿了，不给阿卿添麻烦都不错了。

    思及至此，沈清茗便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念着白天李娘子说的话，沈清茗纠结的小脸都皱起来了，在龙卿一再鼓励下，才小小声的说：“你以后可不可以……强、强势一些？”

    “什么？”

    龙卿猛地抬起头。

    沈清茗反倒涨红了脸，立刻低下头去，双手揪着龙卿的衣襟，支支吾吾的解释：“就是不要这么惧……内，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得强势，能管住我，震住我这样，不然……他们都在背后说我了。”

    龙卿在片刻的怔神后，反应过来，却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