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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彬老爷虽然是众所周知的豪阔人物,但那偌大的家业,倒也并非白手起家攒下来的。 他族里有一位颇有名声的叔叔,在蒙古经商,非什么良善人物,唯独一心盼着彬老爷出人头地,虽不怎么见面,也是时时写信来勉励。 彬老爷去年昏头昏脑,误了最关健的局子,以至于事业上又折了戟,一时之间,京中对彬老爷的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唯有这位同族叔叔痛定思痛,拍案而起,还没立春,便急急给彬老爷纳了第三位姨太太,殷殷盼着彬老爷见了新人便心情和悦,娇妻美妾,慰藉心肠。 这抬进门来的第三房姨太太,又和彬老爷家中的妻妾们有所不同。 彬老爷家里妻妾,若非微贱所生,便是从落魄豪门接来的,唯有这新抬进来的三姨太,乃是老京家那番邦少爷的继室,和离之前,足足替老京家生了三个子嗣,可见其本事。 族叔寻了这位夫家不凡的姨娘,大抵也是盼着她也为彬老爷开枝散叶。 京家乃是捞国呼风唤雨的巨富,那新姨娘大约也是厉害人物,彬老爷心系事业,唯恐后宅失火,最看重的便是妻妾和睦。 故而,成亲当夜,他本欲与那新姨娘说几番道理,立一立规矩,叫这手姨娘莫要在后宅兴风作浪,谁料得头巾一掀,红烛之下,那手姨娘绞着双手,张口说话,叽里呱啦,彬老爷竟然全然听不懂。 彬老爷和这新姨娘枯坐半夜,比比划划,依然沟通不能,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知怎么,糊里糊涂的,彬老爷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那新姨娘睡在身边,早生米煮成熟饭了。 彬老爷后来才知道,这位手姨娘乃是从阿富汗千里迢迢嫁来的,言语不通,实属正常,再一看面相,也横竖不像什么伶俐泼辣的人物,这位姨娘独在异乡为异客,到底叫彬老爷动了恻隐之心,终于欣然接纳了这位姨娘加入后宅里头。 彬老爷的后宅里,正房太太欧恩,古灵精怪,又是年少青梅,两人打打闹闹,如胶似漆,彬老爷待她最为偏袒,二姨娘拉克,温柔贤惠,是彬老爷惊鸿一面一见钟情的人,难得动了心肠,初立家业便急急抬进家里来,三姨娘熏更是一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逢人三分笑,聪明伶俐,宽慰了彬老爷的许多愁闷。 彬老爷徜徉在温柔乡里,如今新进年关,又添了一房姨娘,可谓享尽了齐人之福。 进了年关,彬老爷作为大碧门的一家之主,便应该四处登门拜访,一大早便被熏姨娘伺候着起床,彬老爷带着下人,迎着寒冬,便前往了宁府去。 去了宁府的路上,彬老爷正看见王府的牌匾,热热闹闹的要过年了,那王府的虎老爷生性畏冷,要入春了才能好些,今年倒是立春了,可是天冷的不同以往,于是尽管入春了,虎老爷依然卧床不起,闭门谢客。 彬老爷望着王府的牌匾,心里想起的,却是一个已经不在这里的人来。 彬老爷心里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来,想说点什么,那股情绪涌到喉咙口来了,但是以他的文化水平和兴趣爱好,断然是做不了几句酸诗的,只好扭过脸去,昂首挺胸路过王府,直直往宁府去了。 这宁府的嘎老爷,倒是也凑巧,今年也新抬了姨娘进来,乃是年少时的情人,两人分离日久,这旧情人也早不复年轻的美貌,嘎老爷却依然寻了她回府,情深意重,自是坊间美谈。 彬老爷听得此事,不由得想起自己与正房太太的的许多往事,心中又爱了欧恩许多。 谁料得刚入宁府,便见得跟着嘎老爷迎上来的却是那位传闻里早被厌弃的航大娘子,嘎老爷不知为何,面相也萎靡了很多,彬老爷心中疑惑,然而他一生唯爱装比,大丈夫岂能问这种后宅闲事,一时只恨没带上八面玲珑的熏姨娘,吃不了许多瓜。 那航大娘子却无什么所谓一般,磕着瓜子,三言两语,叫彬老爷恍然大悟了起来。 原来那位马姨娘是从外头来的,不晓得宁府的许多规矩,人也老了,虽是尽力贤惠,想与嘎老爷重修旧好,却怎么也得不了嘎老爷的欢喜。 幸而马姨娘早年颠沛流离,晓得许多人情世故,眼见自己讨不了嘎老爷的欢心,唯恐自己人老珠黄,被赶出门去,便调转头来,竭尽了全力,侍奉起家里老太爷来。 宁府老太爷原是高丽人,经过许多的打拼才攒下这份家业,也是京里一位响当当的人物,老太爷年事已高,原来用的顺手的塔大管家又回了高丽,便越发孤独了,这时候,新进门的姨太太天还没亮便等在门边请安,伺候老太爷一日三餐,又去市井里寻了许多笑话,哄的孤寂的老太爷眉开眼笑,只觉得这马姨娘温柔和顺,贤惠知礼,胜过那航大娘子百倍。 嘎老爷眼见得年少白月光如今成了饭粒子,颇为沮丧,又回头思念起航大娘子年轻的好处来。 宁府后宅的混乱,更叫彬老爷心中生出许多劫后余生的宽慰来,碧家后宅安稳,实在是难得的好事。 拜完年,正准备离去,那庭院里正有一人穿花拂叶而来,颇为面生,正疑惑之际,那航大娘子便忽然几步迎了上去,嘎老爷连忙上前,拦在两人中间,试图说些圆场的话来。 这马姨娘只是笑了笑,唤了一声老爷,便低头往远处去了,那航大娘子径直绕开挡在面前的嘎老爷,追着马姨娘身后,一直走到屋檐下的梅树下。 嘎老爷对彬老爷苦笑道,见笑了,彬老爷却见着那两人远远立在梅树下头,那身影叫他想起家里的欧恩与拉克来,这两人在后宅里关系亲密,想必也有过许多这样的岁月来。 他颇为欣慰地想,想来这航大娘子与这马姨娘,早晚也会如欧恩和拉克般,生出许多闺房友谊吧。 彬老爷辞别嘎老爷,在街上闲逛,按理他应该去拜访富甲一方的老京家,可是偏偏有一段往事,叫彬老爷不愿上门。 原来这手姨娘之前,彬老爷还纳了一房三姨娘,是那老京家番邦少爷的原配,人倒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整日里犯困,没想到后来那番邦少爷忽然提了重金登门,要将这平平无奇的三姨娘聘回去。 彬老爷可不是那见钱眼开的人,正要拒绝,没想到那整日里昏昏欲睡的三姨娘忽然生龙活虎地从门口窜进来,大喊我愿意! 彬老爷这才晓得,原来那番邦少爷与这膏姨娘,本是夫妻情深,两人也早育有子嗣,岂料那老京家的教养先生不喜膏姨娘资质平庸,想着老京家要更上一层楼,就要换一个新的当家主母来,便做主休了膏姨娘,聘了那阿富汗人回来。 谁料得最终也是镜花水月一场,那教养先生回了番邦,这少爷环顾四周,不声不响便上了碧府。 彬老爷听了这番故事,叹息一声,便挥了挥手,放眉飞色舞的膏姨娘出门了。 欧恩与膏姨娘也亲厚,晓得膏姨娘回了前夫家里,再不归来了,当时便垂下泪来,叫彬老爷怜惜万分,难得一改规矩,连着半月都宿在欧恩房里,才总算哄的欧恩眉开眼笑。 彬老爷出门一趟,感慨良多,回到府里,便去寻那解语花熏姨娘,谁料得扑了个空,一问下人,才晓得原来熏姨娘到了新来的手姨娘房里去。 彬老爷去了手姨娘的院子,也不进去,只站在廊上,听的房中声声,原来是熏姨娘在教那阿富汗人说话,熏姨娘笑着说,你说就是了,听不听得懂,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心灵相通。 彬老爷站在外面听了,其心甚慰,宁府前车之鉴,后宅和睦,妻妾友爱,比什么都重要,他也不去打扰了,便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又去寻欧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