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何故嘲笑自己：你完了，何故，你完了。

    何故从小就知道自己拥有一个超自然的技能：当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某件事后悔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时，时间就会倒流回溯到他认为可以改变此事的时候。

    1

    “何故，你来真的吗？你好歹也是个纯gay，怎么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还不懂规矩？”

    “你不要这么较真好不好，早知道你这么玩不起，我就不找你了。”

    “何故，我挺喜欢你的，但我还年轻，你也这么年轻，何必太认真呢？”

    宋居寒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环绕着，但何故一抬起头看到的却是冯铮。对方脸上还带着怒气，眼眶发红地看着他：“……谁？”

    哦，他这是回溯到了昨天。

    是刚和宋居寒做完结果次日就发了高烧，冯铮来照顾他，却发现他浑身性//爱痕迹的时候。

    这一次何故十分从容地回答：“炮//友。”

    对，炮//友而已，宋居寒那样的人，不会成为他男朋友才是理所当然的，是他误会了才会跑到对方面前自取其辱，好在还有“你为了和冯铮置气才来接近我”这一点可以用来质问他，也让自己能显得不那么难看。不过这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时间一回溯，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没有去“捉jian”，也没有失恋。因为他和宋居寒打从一开始就是玩玩而已。

    他甚至抢在冯铮之前开口：“我知道，宋居寒会找上我是因为你。不过能和宋居寒打炮，横竖都不亏，我就和他当炮友了。”

    真是漂亮的cao作，只要抢在被伤害之前先捅自己一刀，那就谁也伤害不了他。只是冯铮明显被激怒了，这让他对朋友颇感愧疚。“对不起，冯……”

    冯铮砰的一声摔上门就走了。

    何故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发了会呆，捂住脸低笑出声。

    时间回溯。

    他已经很久没有触发过这个技能了。

    从小何故就知道自己有个不太科学的能力，那就是回溯时间来改变自己希望改变的事情。多年前经过多次观察对比，重复对照实验后，何故谨慎地得出了结论：只有当他心中后悔的情绪强烈到一定程度时，这一能力才会发动，将时间倒流回到他想要做出改变的节点。

    小时候情感强烈，一丁点小事就觉得好像天塌了一样，连冰淇淋掉地上都会后悔到发动能力。稍微长大一点后情绪平稳了很多，加上“情况再坏又怎样，反正烂到一定地步就能时间回溯来兜底了”的心态也让他的后悔情绪很难强烈到超过阈值，便很少再触发了。更何况有些事情也不是回溯时间就能改变的，比如父母亲的感情不和，父亲的病逝，母亲的不闻不问。后来这一能力已经有几年没触发过了，以至于何故快要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特殊技能。

    直到现在。

    倒是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触发时间回溯的机制，看来宋居寒对他的情绪牵动实在是强到了一定地步……何故轻声嘲笑自己：你完了。何故。你完了。他又回答自己：是啊，我完了。我不是我自身情绪的主人，我的喜怒哀乐被另一个人轻松掌控。我明明是个……普通的、活在规则之内的、和什么“纸醉金迷”“奢侈放浪”这些词汇毫无牵扯的人，现在我要为了宋居寒去适应“他们的世界”的规则……吗？

    何故心中给自己一条一条找着借口：他对我只是玩玩而已，那我对他也一样只是玩不就行了。我又不是玩不起。我横竖都不亏。那可是宋居寒。天之骄子的宋居寒。能和他有接触已经是我赚了。我不该奢求太多……

    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强迫自己平复下情绪，何故下床吃了点药再喝点水，给自己换了条退烧贴又躺了回去，毕竟还在发烧，情绪上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妨碍生病时需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即使心绪繁杂纷乱，发烧中昏昏沉沉的脑袋还是让何故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看看手机上有没有什么新信息，倒是意外看到宋居寒发来了条短信“听说你发烧了，现在好点没有，需不需要照顾”。

    什么意思，他记得回溯之前好像没这回事，宋居寒是被他问烦了才敷衍一句在忙拍外景不回家，这回怎么突然关心上他了，莫非……冯铮？冯铮本来就和宋居寒关系不好，刚刚还被他刺激了一波，去找宋居寒的茬然后说漏了嘴让对方知道了他在发烧倒是很有可能。

    回复一条“好很多了，不需要照顾”，何故勉强起身洗漱，把冷水拍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要过下去不是吗。

    奇怪的是晚上宋居寒竟然来了。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自然不会多擅长照顾人，但好歹能给病人倒杯水扯一下被角：“真是的，明明被弄到发烧了都不告诉我这个罪魁祸首。”

    何故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哪怕他已经知道了宋居寒是个混蛋，此时也还是会心脏怦怦跳动，想要和这个人挨近一些、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开他。不过能及时意识到他的混蛋之处，自己也做好只是玩玩而已的心理准备也算是他的幸运，如果他那浑身痕迹没有被冯铮发现、从而引出当晚的“捉jian”的话，宋居寒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来看望他，而继续沉湎在宋居寒温柔表象中的他真的还能……如此潇洒的“玩玩而已”，随时做好抽身的准备吗。

    何故陷入了茫然。

    2

    猝不及防得知宋居寒和冯铮曾经“好过”，何故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宋居寒马上也要来的地方，但电梯门一打开，面前站着的正是宋居寒与庄捷予。

    啊，一点都不意外，是他能做出的事情，曾经宋居寒用他来刺激冯铮，现在用庄捷予来刺激他，这不是一点都没变么。能思考这些的时候何故已经挥起拳头打在了宋居寒脸上……他竟然打了宋居寒。

    被宋居寒拎住领子，拳头眼看就要落下时，何故试图让自己平静些：打吧打吧，最好把他打成残废，那他的后悔情绪说不定会强烈到能够回溯足足六年的时间，直接回到多年前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就断掉。

    他已经六年没有回溯过时间了。无论是平日里大大小小的龃龉，被冯铮刺激挑拨，爱意达到顶峰时去找宋居寒却听到他和女人……的声音，和庄捷予被强行定性成有一腿，都没有触发时间回溯。无论何故多么后悔、多么痛苦，或是在心中向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祈祷，时间都没有回溯过。

    有时何故会觉得这大概是个有时效限定的技能，现在已经失效了。有时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问题了，把六年前发高烧做的怪梦记成了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小时候的记忆就更没有参考价值了，多半只是还没长大的胡思乱想，现实是他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根本没有什么所谓超能力。但此时何故还是心中暗暗期盼，快点吧，快点吧，结束这一切，让我回到六年以前，最好是那个被一首歌打动的下午，我会把这六年青春投入到更值得的事物上，比如一些自己的爱好，比如当个卷生卷死的工作狂，比如和另外的什么人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

    “何故，你哭了？”

    怎么回事，他掉眼泪了吗。

    “你……你别哭。”

    何故闭了闭眼，再睁开也还是宋居寒。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还在这里？为什么羞辱与愤怒没有直接杀死他，为什么悔恨没能让他回到六年以前？何故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他很可能早已失去了回溯时间的能力，或者从来就没有过。那六年既没有意义也不能重来，他必须去面对这样的现状。

    “宋居寒，我们断了吧。”

    何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宋居寒还在气急败坏：“你走啊，看是谁离不开谁！你敢走有本事就别回来！”

    是的，我没那么容易离开你，但我必须离开。毕竟我是个人，我不能毫无尊严的活着，我不能永远……这么的犯贱下去。

    最开始离开宋居寒的几天里，何故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工作都有些提不起精神，其实身体上也没那么累，只是脑子昏昏沉沉的稍一劳作一下就会感到疲惫。好在强打起精神投入宋居寒以外的事物里，每天在公司、家、工地之间三点一线，多少还是让自己从名为“宋居寒”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一点。有时看到新闻里宋居寒出现，何故还会有种莫名的不真实感：他真的和这么个天之骄子的大明星有过一段吗？

    罢了，这种不真实感也是件好事，也许多年以后他彻彻底底的、不只是远离宋居寒、重要的是彻底拔除体内深入骨髓的名为宋居寒的毒，到那时候他说不定还会像饭桌上吆五喝六的中年男人一样笑呵呵地说，宋大明星啊，我和他还有过一段呢。

    宋居寒还会让小松叫他回来，这一点何故倒是并不太意外。但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亲自跑到他家来……对了，这房子还是宋居寒的，得还回去。那就年后吧，找装修公司把爸妈留下的老房子装修一下就搬回去，宋居寒送的这栋也得还给他，不然岂不是永远纠缠不清。

    听到宋居寒愤怒地质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何故颇感自嘲地想：他想要什么呢？想要宋居寒的陪伴，注视，温柔，最重要的是想要宋居寒的爱……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敢要了。

    “你走吧。”

    ——短短几天后何故就为这句话悔青了肠子。

    被警察戴上手铐押进拘留所，答应陈律师替宋居寒顶罪，何故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无数次闭眼又睁眼，看到的还是审讯室的天花板。奇迹没有发生，时间没有回溯。何故心乱如麻，在心中像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祈求：我不该太贪心，我不会奢望回到六年前，我不再妄想把那六年一笔勾销，我只想回到几天前的晚上先安抚住宋居寒，或者只是让我回到今天白天也行。

    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没有回应他。

    次日审讯前，陈律师却又来找了何故，这次告诉他什么都别承认，照实说就行。至于为什么突然改变策略，则是因为宋居寒不配合。

    宋居寒不配合？

    何故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倘若这整件事早发生那么一年半年，他也许会在这情况下心花怒放，不过若是早个一年，他大概只会痛心宋居寒陷入了如此大的麻烦。可偏偏是在现在，他已经知晓了宋居寒拿他当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及时止损的时候，他不再信任宋居寒的时候……得知了宋居寒对于要他顶罪这件事不配合。

    酸涩的、痛楚的、彷徨的、哀伤的、焦虑的、颓丧的，种种不同的声音在何故耳边呓语，何故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一睁眼时已经不在审讯室，而是自己的家中。

    是时间回溯。

    连忙打开手机确认时间节点，是几天前宋居寒独自跑到他家“求复合”的时候，现在这会儿他已经走了。何故连忙冲出门到楼下，想着说不定他还没走远，却意外的刚到楼下就见到了正倚着墙不知在想什么的宋居寒。

    何故条件反射地退回了楼道阴影里，但宋居寒已经注意到了他，向他走了过来。

    在心中告诉自己没什么好躲的，为了防止最糟糕的事情发生，现在必须先安抚住宋居寒，反正也就这几天而已。做了个深呼吸，何故努力让自己的脸显得更盛气凌人一点，但因为不擅长做这种表情还是不得不放弃了，只是面无表情平静地望向迎面走来的对方：“让我回去，可以，你得先跟你乐队里那群抽大痲的断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韩生一天天的在干什么，你不跟他们断掉我就和你断掉，我可不想什么时候不明不白的沾上那东西。”

    宋居寒定定地看着他：“好。”

    嗯？这就同意了？何故心里松了口气，面上还是毫无表情：“行，上来吧。”

    在宋居寒的视角看到的就是自己这个古板又认死理的人前脚刚强硬回绝他，后脚又莫名其妙突然追下来求复合，何故本担心宋居寒会因此对他冷嘲热讽，谁知道宋居寒一丁点都没有刁难他，也没有提条件或是指责他的出尔反尔。

    进到家中，两人沉默着吃饭，洗漱，zuoai，睡觉。何故能明显感觉到宋居寒有过多次欲言又止，只是最终什么都没说，那么他也懒得主动开口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