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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春泽【修订版】(上)

    “那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李承泽微微低头,还怕压不住自己带笑的唇角,他强行咬牙才没有大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乐事。

    偏偏发问的人却还一本正经,甚至与他凑近对视间,眼中一片坦然,还带着几分痴恋。

    “我原来也不信,现在我信了。”

    范闲的自问自答,自然自语。好似视李承泽为无物。可他又很认真的看着李承泽,认真简直像爱的是李承泽。

    李承泽自然不可能怀疑自己便是范闲一见钟情之人。他只是含笑再拈起一颗葡萄。

    这也是他们初见。

    彼时的范闲不过是一位重要人物的私生子,因着一桩婚事才入了李承泽的眼,李承泽心里是想拉拢为上,却也要先行试探。

    还未见到人,便先听了一首“万里悲秋长做客……”的绝妙诗文。真见面也并未令他失望。

    比起清逸出尘的面容,范闲与谢必安交手时透露出不俗的武功,才让他又吃了一惊。

    但在那个疯女人问起他时:“范闲是个怎么样的人,听闻你在靖王府见过他了。”

    李承泽还想着范闲那个向往迷恋的眼神,若是做戏,范闲也算是此中高手,更是不可小觑。若是真的……有可能是真的么,那便真的是笑话一场。

    于是他微笑着回答:“诗文不俗,武功不俗,人,亦不俗。”

    “哦,他竟值得你这般夸赞么?”长公主李云睿突然转身,脸上带着欣喜又温柔的笑容,她那张美艳的脸,介于少女和少妇之间,看起来纯真又妩媚,她抬手掩唇咯咯笑起来,眼神里却皆是杀意和麻木的漠然。

    “那便杀了吧!”

    比起内库能带来的泼天财富,一条人命显得太过微不足道,何况,要付出的代价,也同样微不足道。

    李承泽把玩着手里古朴的紫砂小壶,他向来爱这种风雅之物,手里温热的粗糙质感,让他微眯眼眸。似乎在深深思量,许久,他才应到:“便杀了吧。”

    可他还是去了醉仙居,等那个根本不会来的人,司理理是盛名最盛的花魁,她一身黑衣勾出窈窕妩媚的身形,芊芊素手却是熟练分拨茶水,并恭敬奉上。

    他记得情报里,范闲甚喜这个姑娘,一个刚在他面前说对一位女子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人。转眼间又去眠花宿柳。

    可李承泽也知道,范闲那日却不在花船之上,只是拿眼前这位美人做一个掩饰。

    收到范闲遇刺的消息,李承泽还是理所应当的表现出几分慌乱,用以伪装。不过他心中却真的生出几分庆幸。还好死的只是护卫而已,范闲重伤也留了条性命。

    他李承泽就是这样的左右矛盾,要杀范闲的是他,还苦心绸缪。知道范闲没死,开心喜悦的亦是他。

    他托靖王世子去探望,借李弘成的手去知道范闲点点滴滴的消息。不过还有其他情报来至。听属下说范闲去监察院大闹一场。

    范闲正义言辞公开道:“人人平等,侍卫亦是人命。也是我大庆子民。”

    他和长公主手下的人用家国大义,用伦理纲常的指责,通通压不住范闲复仇的火焰。范闲甚至不顾身上重创,当街拦杀程巨树。

    “殿下,范闲所为虽然值得称道,但也太过可笑了,一个侍卫罢了,至于这般胡闹,还说什么人人平等。”

    李承泽尝着口中糕点,他百无聊赖的蹲在椅子里,看水榭里养的游鱼纷争,争夺的不过是他落下的糕点残渣。此刻水面上皆是红金熠熠。水波动荡不休。而他随手将那块吃了一半的点心扔到池中,又引动一番波涛。

    “是啊!可笑!”

    在范闲仍契而不舍追查幕后谋划之人时,李承泽兴致勃勃谋划与范闲再会。他那时候甚喜一书,没想过竟是范闲所作,便带着一边品读一边等候此人。

    在他堵在范闲必经之路,想与范闲深聊时。范闲或是为了敷衍应付,或者是急着报仇。他说出:“比起太子,我更看好殿下。”

    这样信口胡说的敷衍之语。

    李承泽听闻后心间喜悦,却比第一次被庆帝重视,而参与政事,还要来的快活。

    范闲却真是敷衍吧,这个人和他的父亲一般,是滑不溜秋的泥鳅,逐渐学会官场上虚伪的客套。熟练游走于他和太子之间。不时撩拨,却也始终没有松口倒向那边。

    “我很生气,范闲。”李承泽于书房中踱步间自言自语道:“你可能不明白,我并非是要所有谋臣都入我手中。可是你,我得要你。”

    他的确对范闲一见钟情,但这个钟情,钟情的是范闲背后的司南伯范建,在户部一手遮天。掌管天下钱粮。钟情的是范闲婚事后将要得到的的内库,日进斗金的巨宝。钟情的是监察院若有若无对范闲的袒护。还有庆帝对范闲显而易见的偏爱。最后才是这个少年的风骨,光风霁月的坦荡快意。还有那本悱恻缠绵万艳同悲的红楼。

    “但我耐心有限啊!”李承泽眼睛又落在书桌上那本红楼的书页上,因为他翻看过多,书本纸张边缘都有些破损发毛。

    “能写出黛玉葬花……难怪天性风雅多情。”

    但等待着李承泽的却是庆帝的暴怒。那个威严冷漠的帝王,毫不留情的把手中的折子砸到他的身上,力气之大,伤得他额前都留下一道血痕。令不通武艺的李承泽身躯微晃。

    李承泽随后听到的便是庆帝狂风暴雨般的训斥:“争,朕允许你争,可你莫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没有抬头,却要被庆帝那道犀利的视线穿透般,心间的惶惶不安,在男人说出那句:“太子,终究是太子。”而彻底绝望。

    “但哪怕朕死了,太子也死了,这庆国的皇室都死尽了,依旧轮不得你去肖想朕这把椅子!”

    “你这违背阴阳的逆种,还要朕教你怎么苟活吗?若非朕顾忌骨rou亲情……如今你觉得朕对你还不够宽容?”

    李承泽忍不住想要颤抖,他想要狂笑,想要嘲讽这个满嘴仁义道德,伦理纲常的男人,我也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血脉,我也是人,我和太子有何不同,你推我出来争,又为何不允许我多争一些。

    你本意便是推我出来赴死罢了!又何必说的这样疾言厉色。哪怕给我留上半分颜面。

    可是他最终只是颤抖着,发间顺着滑的下血落进他眼中,也顺着眼角滚落面颊,他一张清艳的脸上好似流出血泪,此刻分外狰狞。但是李承泽仍是恭顺着深深俯首:“儿臣不敢。”

    “范闲的话,你与太子的争斗,不可再涉及此人。”

    这个冷酷皇者,作为cao纵棋局的棋手,居高临下的在局外冷眼旁观。在李承泽把刺杀范闲的事嫁祸给太子。还是引动了他的怒火,让李承泽彻底认清身份。

    一个生来有疾,不分阴阳的人。是男女共生的怪物。李承泽一直没有忘却自己的隐疾,但是被这般刻薄羞辱。他还是满心绝望。他不知道的是庆帝的怒火不是因为太子,只是因范闲而起。

    可于李承泽而言再没有这样的耻辱,连他的父亲都对他失望透顶,废物利用般拖出来,给过于怯弱温柔的太子当一把磨刀石。

    刀钝了可以磨的锋芒毕露。但磨刀石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一把利刃。铁器和石子,云泥之别本就这般残忍。

    李承泽想到那个近乎注定的结局,让他离开这座沉沉宫阙时,险些被一块凸起的石砖绊倒在地。幸而谢必安及时搀扶他一把。方免狼狈,

    只是再见范闲,他也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般露出虚伪的笑意。

    庄墨韩语动殿中人,抄袭窃文的罪名好似污水一盆扣在范闲身上。而列坐之人皆窃窃私语,看范闲的眼神也好似都带着嫌恶鄙夷。

    范闲听罢却仰天大笑,他面色酡红,醉意朦胧,少年人贪杯宫中好酒,又与北齐使者对饮,互不相让。此刻不知是否还留有神志,李承泽饶有兴趣想看范闲这般被逼到绝境会如何证明己身清白,却见范闲弃杯而起。

    范闲用以反驳流言的是一夜口吐诗文三百篇,篇篇可惊世传万古。

    他应是因为醉极而诵,举止狂傲不羁,且饮且念,或是击缶,伴乐音而念,或是绕柱慢行,似醉似醒。

    但范闲却在行至李承泽身侧时,忽然坐揽李承泽肩膀高吟:“人生自是有情痴……”

    他与李承泽四目相对间,眼神极亮,炙如烈阳。却也旷远,仿佛看的不是李承泽,而是更远处的一个世界。他的来处,是不可归,只能追忆怀念。只能仰望。空间时间也挡不住那份情意,是一个疲惫的游子,渴望归乡。

    李承泽直视他的眼,能看到的是那一穹天星,满河寂寞。

    范闲醉了,于是他平日清逸出尘的脸是满是红晕,身上皆是浓厚酒香,好似谪仙红尘打滚,沾一身因果。他今日举止也过于癫狂桀骜,但是范闲爆发出的惊世之才。让他有这般傲慢的资本。

    仿佛一眼万年,范闲仰首再饮,酒液淋淋挥洒,从他嘴角面颊倾覆到脖颈衣衫。甚至有些细细密密的水珠溅落在李承泽衣衫袍角。范闲再接着长叹道:“此恨不关风与月。”

    李承泽曾对他说过:“你我间,不谈国事,谈风月。”

    可是他与范闲的仇怨,本就不关风月。他与范闲,也并无风月可谈。

    宴席已散,宾客尽散。

    到天边露白。李承泽却仍无困倦,他脑中是范闲诗文百首。是范闲身上酒香。是范闲那一眼,极旷远寂寥。他身上浓郁的孤寂,让李承泽感同身受。

    太寂寞了,是天地幽幽,寻不到所求的徘徊茫然。

    原来你,也是这般寥落。

    他睡了半日补眠,靖王世子李弘成又来他王府拜会,说昨夜宫内进了刺客,杀了长公主宫内一个侍女。

    李承泽懒懒抬眸,打个哈欠,接过侍女送上的汤水,清亮的果汤散着浓郁的甜香。他尝了一口,昨日醉酒导致脑中胀痛稍微平复,可说出的话,却与李弘成的情报完全不相干。

    “听闻,靖王叔当年爱酒,有幸藏了一坛千日甘。”

    (庆春泽原本正文在凹三唯梦闲人不梦君,是这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