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图书室中的失态

    当医务室再度安静下来时，猛然回忆起安在列车上对我说的话，要我今天和她单独相处一天。

    安这个人性格非常拧巴，有时候觉得她愿意接纳我，当我想更进一步去触碰她的心时，又拒人千里之外。

    我仿佛被她当成了一条鱼，甩给了我一个钩子钓住，弄得我的心跟着她的情感起伏一上一下，却迟迟不肯告诉我她真正的想法。

    要是换做其他人大概会认为她是故意的，因为社会上的某些人就是喜欢吊足别人胃口，其实只是为了留住作为备用选择而已。

    安会是这样的人吗？

    要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接受我邀请她一同去列车上的邀约了。

    她说过还是不太相信我，情绪反反复复是从回来之后才开始的。

    尤其是时雨和若轩选择维护我之后，她似乎很愤怒。

    ……

    这也难怪，毕竟我从未参与她们的生活，虽然能从共同记忆里看到我和学姐交往的过程，但学姐是学姐，我所做的一切都和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我费劲地下床，穿上鞋一步步从医务室挪到浴室。

    淋浴完毕换上了新衣服。

    既然上次安表现得不在意，那我也不用再刻意遮住身上的痕迹了。也许我那样做安可能还觉得我在装。

    收拾完医务室，到大厅给自己上好了药，在享受下腹部传来冰凉镇痛感的过程中瞥了一眼学姐培养仓的电量。

    已经到达了八十，只要这副身体能撑住的话，最后三天一定能唤醒学姐。

    那接下来，去见安吧。

    迈步走向电梯，这几天无数次经过这昏暗的走廊，心中的惧意随着次数的增多正逐渐淡去。

    当推开木门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安并不在此处。

    经过上次我和她一同整理过后的房间维持着整洁度，左右望了一圈，猜测她到底在何处。

    视线在周围乱晃，忽然发现植物后隐藏着一面墙壁，伴随微弱的灯光从中透出。

    之前即使躲藏在此处也完全没看见这里居然别有洞天。

    植物太茂盛了，如果没有灯光根本发现不了后面的房间。

    好奇地轻手轻脚接近，在半掩房门外悄悄窥视里面装潢。

    并排排列的书架堆满了排放整齐的书本，旋转复式楼梯从一楼连接到二楼，所有墙壁都被改成壁龛，被书塞满。大股陈旧纸页墨香味铺面而来，二层最上方仰头注视深蓝色水光的身影纤细柔弱，仿佛被风一刮就会摔倒。

    ——是安。

    她静静伫立于高处，周身散发清冷的气质，摄人心魄的眼眸映着荡漾的水纹。

    为什么那么悲伤夹杂着迷茫？

    看起来这里是图书室。

    虽然想赴约，可是贸然打扰她沉浸个人世界会不会不太好。

    而且……她这个样子，说实话非常迷人，我想再欣赏片刻。

    轻飘飘洋服上搭上柔顺的长发，就像洋娃娃一般精致。

    可无法从表情上窥视她内心中的情感，增加了神秘。

    冰山美人，高岭之花，虽然时不时与我针锋相对，但看见那张脸就想要原谅。

    我大概是是个花痴吧。

    也许是我的视线太过火热，安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然低下头转向我这个方向。

    “额……”

    冷不防被发现，我吓了一跳，心里不免闪过慌张。

    安是我感觉最难接近的人，她和学姐最像的地方就是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偏过头，侧身走到中心一个类似地球仪的地方，伸手按下上方某个按钮：“进来吧。”

    四周传来轻微震动。

    地震？

    我情不自禁握紧门把稳住身体重心，然而下一秒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做天花板的透明玻璃外赫然全部被灯光照亮，就想当初时雨在酒吧窗户看的那样。

    原本黑色的海水一旦被白灯照亮好，迷人的蔚蓝色此刻展现而出。一旦放大无数倍，颜色造成的压迫感无法忽视，鼻腔似乎被堵住，心脏缩紧，无法从那片蓝逃离。

    纷纷扬扬的海雪依旧下个不停。

    我正在海底看“雪”。

    寂静氛围里，浪漫情怀流泄而出。

    因为想要近距离观赏，所以推开了门向前一步步走到靠近中心处的地方，背对海雪站立的安充满了诱人的知性魅力。

    “好漂亮。”

    “……这里的一砖一瓦虽然充满了科学家的冰冷和浪漫，但内部其实血腥又肮脏。”安的语调冷冰冰传入耳中：“你虽然从本体那里听说过，但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所以我不信你能与我们感同身受。”

    这就是她迟迟不肯接受我的原因？

    “漂亮吗？……我的世界从一出生就只有这片蔚蓝的海。”她缓慢大张胳膊向上抬，作出想要拥抱什么的动作：“虽然汲取了这座图书馆许多知识，可文字无法转变为真情实感。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不明白我才是与她们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共同经历了许多，她们选择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原来她生气的点是这个。

    说到此，安颓然地放下手，扯出苦笑：“是因为本体的原因吗？她们总是跟着本体步伐无条件的跟随。本体喜欢你，她们也理所应当的跟着喜欢你。就连我……”

    她望过来的眼神充斥着纠结：“共同记忆真过分，仅仅只是为了震慑，所以就要让我也拥有你和其他人睡的记忆。不是说感情不共通的吗？”

    随后好似喃喃自语：“我快把握不了自己了，我讨厌这样，明明是我最先开始觉醒的，想要去独当一面，可身体和思想都在告诉我去接受你……我为什么，非得要去接受……这样的你？”

    “这样的我是什么意思？”

    不好的预感。

    结合安的话语，忽然间有了答案：“安，你在吃醋？”

    或者，她觉得我脏。

    “一心一意，或者一生一世一双人，书里面不都是这样写的吗？”她握紧手中的书，我这才发现那是本很有名的文学巨作，里面是扣人心悬又浪漫的恋爱故事。

    察觉她的指尖用力到有些泛白：“可是运用到实际……你最先应该是属于本体的……我没办法和其他人一样……”

    我该怎样解释才好，因为不可抗力必须这样做，我本人也很纠结。

    但是已经无法抑制动摇的心挪到时雨，若轩以及花花身上。

    说实话罪恶感已经把我折磨到有点难安。

    忽然记起来网上很多女性哭诉多年情谊居然情谊被背叛，而男性的狡辩都是自己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背叛这种事。

    其实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也是这样的？

    克隆人和学姐出了身高体型，其实脸长得一模一样。我赫然发现安的眼眸，实际是灰蓝色，和其他人都不太一样。

    她仿佛变成了学姐在对控诉我的不贞。

    虽然若轩说过让我不用在意，唯独安是如此与众不同。

    倒不如说，安的这个想法才是以前的我，符合大多数女孩子想要独一无二爱情的想法。

    可是她并不愿接受我，然而那张一样的脸还是让我脱口而出道歉。

    “对不起。”

    怎么回事？

    她这个样子，是喜欢上我了？

    刚刚冒出这个想法，顿时打消了念头，在内心中告诫自己不要自作多情。

    她不再言语，安静地与我相望。

    忽然间，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悠远的鲸鸣。

    深海就像和宇宙殊途同归的感觉，自由，浩瀚无垠，似乎所有的想象力都可以放在其中。

    “蓝鲸来了。”

    黑色身型渐渐浮现，一点点将白光遮盖，流畅的体型，空灵的叫声，以及那庞大身躯给我造成的巨物恐惧症，竟让我背脊发麻双脚打颤。

    与我相反，安显得异常平静，注视头顶那巨大的生命，嘴角竟然勾出浅笑。

    看来已经很习惯了。

    图书室完全被遮盖完毕，只剩下亮起的暖黄灯光，恍然间好似回到陆地的黑夜中。

    “在深海待久了很压抑，也会很孤独，而你，想要把我为数不多的人给夺走吗？”

    ……

    我反应过来：“没有，我……”

    “我从诞生之初就一直和这群与我流着同样血脉，并且具有相同风人生经历的人度过。我们之间的感情按照我的想法应该很深了，然而这一切却一点点被你夺走。她们怎么能……怎么能因为你说要带她们走就擅自充满希望。”

    “如果你做不到呢？给予人希望之后做不到的话，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的事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你听，这是鲸歌，是大海的灵魂在歌唱。贯穿上古至现在，它代表了生命的延续与时间的延续。对于我们来说象征着自由。你不能用自由这件事给予我们希望，因为在死亡的逼近下，我们就像被逼上绝路的人，无法承受你办不到的代价。”

    我不知不觉中承担了如此大的重担吗？

    光线一点点回归，蓝鲸渐行渐远。

    安跟随光线一步步扶着把手迈下阶梯。

    皮鞋在地面发出哒哒声，就想叩击心房的敲门声。

    越来越靠近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其实我本意不是说这些的……”

    她右臂向上抬，眼神空洞，似乎想要触碰我。

    但视线移到我的脖子处，就像忽然清醒了，手掌缓缓握成拳头：“我讨厌这种感觉。”

    “安……”

    “也许，”我在斟酌如何说出口才能不伤害到她的心：“因为安一直待在这里，只能通过记忆关注陆地上的事。我知道安是担心其他人，但是外面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要是害怕我夺去她们对你的信任，或者我夺去她们对你关注力，完全没有这回事。大家只是太向往自由了，有了一根救命稻草所以要牢牢抓住。”

    “如果因为不信我而固步自封，那就只有死路一条这个结局。不管怎样，反正也是绝境中，拼一把吧。失败后毁灭再认命。没有干过事情不去尝试过怎么知道结局。”

    “……我讨厌的就是你这样一副冲劲十足的样子，其实也没有好想法！”

    她忽然大吼出声，表情快要崩裂。

    我愣住了。

    安犹豫又忧郁，想要追随自由，又不肯相信别人，借助别人之力。

    虽然被她吼了，但我其实也没怎么生气，因为她比我小，从出生开始就在充满利用的人际关系里，自己是作为道具来到世上的，所以留着心眼。

    但这个时候自保的心也会变成堵住逃生出口的绊脚石。

    “……给人希望，让人想要相信你。而且，我……变得越来越……”她似乎在咬牙忍耐什么：“我讨厌本体的影响力！”

    剩下的话语没有讲完，她急匆匆与我擦肩而过，撇下我独自一人。

    发香转瞬即逝，她的胳膊与我轻轻碰撞，皮肤凉得沁人心脾。

    心中猛然一震。

    “安！”

    我连忙追出去。

    越来越弄不懂安到底想表示什么，等到达大厅，人影早已消失不见。

    我到现在都没去过除学姐之外其他克隆人的培养仓，根本没办法找到安。

    只能自暴自弃坐到椅子上唉声叹气。

    面前的桌面杯具都已洗得干干净净，海洋大全上新覆盖了一本书。

    是那部《大鱼》电影的小说版。

    原来有小说版啊。

    忍不住上手抚摸封面，拿起来随意翻看。

    背后印刷出的出版时间也不过前几年。看来是比较崭新的版本。

    疯狂的科学家们休息时间也有心情看看课外书。

    毕竟是人嘛。

    比如很多电影里的大反派恰恰就是因为读书太多之后，因为汲取了更多的知识而有了不同见解。换做普通人无法理解他们的做法，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中间的章节有便利贴附上的小小批注，到结尾将所有故事的中心思想汇成了短短几句话。

    ——父亲将自己短短一生编织为浪漫的童话教会了儿子的成长，儿子从最初的不耐烦到成家后的理解，明白了童话与浪漫对于孩子的重要性。有始有终，儿子留下了了完美的结局，父亲消失在水中。

    我只是随便说说，安就去找来看了，不知道这个故事她喜欢吗？既然留下来这几句话就证明她看得很开心吧。

    身后的灯光依旧很刺眼。

    心里面躁郁得慌，得做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来放松一下。

    不如就借这个机会好好的用望远镜欣赏鱼类，也许会有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