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礼

    锦阳王府的小世子在众人的期盼下顺利出生了。

    伴随着新生儿的啼哭，产娘掀帘神色激动地跑出来。

    “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恭喜王府又添了位小世子！”

    等在产房外的众人不由都松了口气。

    太后脸上绽开笑容，神色愉悦地吩咐道：“今日锦阳王府的各位，都有重赏。”

    话落，满院子都是下人们跪地道谢的声音。

    太后手里牵着位锦衣玉服的小男孩，此刻她微微低头，对着他温柔道：“舟儿，进去看看你阿娘？”

    小男孩生得俊秀可人，尤带稚气的脸庞能看出日后绝对是位俊逸明朗的少年郎。

    七岁的楚明舟被皇祖母牵着，来到了母亲身前。

    他看着平日生龙活虎的母亲虚弱地躺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母亲虚弱地对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没什么力气：“舟儿，来看看你弟弟。”

    他顺着视线低头看去，在母亲的怀里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小东西。

    他太小了，有他的手掌大吗？

    楚明舟想。

    小东西紧紧闭着眼，皱巴巴的一团，安静地蜷缩在母亲怀中。

    难以想象，方在产房内发出的嘹亮的哭声，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楚明舟皱了皱眉，有些不相信他是自己的弟弟。

    “娘，他真的是我弟弟吗？他太丑了。”

    不像风风火火俏丽张扬的阿娘，也不像俊朗非凡高大威猛的爹爹。

    倒是和他去年在避暑行宫后面的一座山上见到的猴子比较像。

    沈瑛华哑然失笑。

    她笑着骂了句：“臭小子。”

    而后抬头看向太后：“母后，锦阳如今还在边疆赶不回来，这孩子的名字恐要劳您费心了。”

    太后怜爱地替她拂开黏在颊边沾着汗水的发丝，温柔道：“锦阳不在，苦了你了。”

    而后她的目光看向那个刚刚出生的小世子，属于女性柔软的手落在楚明舟发顶。

    “这孩子的名字，就由明舟来取吧。”

    说罢，二人的视线齐齐落在楚明舟身上，太后一如既往温柔的声音响起：“明舟，来给弟弟取个名字好不好？”

    “就叫楚玉吧。”

    楚明舟的手落在小楚玉皱巴巴的脸上，稚嫩清澈的嗓音响起，他摸了摸母亲怀中婴儿的脸颊，心底涌起一股喜爱。

    这是他的弟弟。

    跟他一样，待在母亲肚子里十个月被生下来，又由他亲手冠上名字的弟弟。

    转眼一年过去，小楚玉在众人的宠爱下顺利地长到了一岁。

    他不再是一年前被楚明舟嫌弃长得丑的，皱巴巴的“小猴子”了。

    小团子精雕玉琢，遗传了他爹娘优良的基因，生得唇红齿白，惹人喜爱。

    精致的眉眼依稀能找到与楚明舟的相似之处。

    刚学会走路的小楚玉每天最喜欢黏在楚明舟身后，小身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一笑起来就会露出只长了几颗的乳牙，口齿不清地喊着：“嘎嘎。”

    刚下学的楚明舟被嬷嬷抓去更衣梳发，今日府上要给小世子办抓周宴，他自然也要好好收拾一番。

    楚明舟百无聊赖地任由嬷嬷在他头上倒腾，他实在想不明白，男子的头发有什么可倒腾的。

    他闲着无聊，捏起碟中的一块糕点去逗趴在他膝上的小楚玉。

    他将糕点喂到小楚玉唇边，在小团子亮着一双大眼睛，流着口水去咬那块糕点时，将手臂一扬，到了唇边的糕点便飞走了。

    小楚玉呆愣愣地眨巴了下眼睛，似乎不明白，方才还在嘴边的糕点，怎么眨了下眼睛，便消失了。

    楚明舟轻笑出声，再次将糕点递到他嘴边，又在他张嘴时故技重施，高高举起手臂，让他碰不到那糕点。

    小楚玉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他哥的恶作剧。

    他生来便比别的孩子乖巧了些。此刻也不像别的孩子啼哭，只是胖乎乎的小手微微用力，将楚明舟膝上的衣料攥出了褶子。

    嬷嬷“哎哎”阻止了两声，对楚明舟说：“殿下，您别逗小殿下了。这刚换的衣服又皱了。”

    楚明舟将糕点重新抵在他嘴边，笑着哄道：“叫声哥哥听听。”

    嬷嬷又说：“殿下，小殿下还吃不得这糕点。”

    “我知道，逗逗他玩。”

    楚明舟头也不抬，仍是举着糕点笑着看他天真可爱的弟弟。

    小楚玉抓着他哥的衣服，乖巧地喊了一声：“嘎……嘎嘎。”

    小孩子说不清话，小楚玉每次叫他哥哥时，他都以为是府里新养了鸭子。

    楚明舟笑得肩膀都在抖，他将那糕点从小楚玉嘴边移走，也不再逗他，张嘴自己吃了那糕点。

    甜腻的糕点在他口中化开，抓周宴快开始了，他叫来下人将小楚玉带走，准备宴会事宜。

    小团子被嬷嬷抱着出去了。方才任由他百般逗弄始终乖巧地抓着他的衣服叫哥哥的小楚玉，终于在被嬷嬷抱着走出房间时，在院外发出嘹亮的哭声。

    给楚明舟收拾打理的嬷嬷摇了摇头，无奈道：“殿下，您又欺负小殿下。”

    楚明舟不以为意地笑道：“嬷嬷，您再弄不好我都要睡着了。”

    “好了。”

    嬷嬷为他正了正发冠，满意地拍手道。

    少年一身红色银纹长袍，白玉带紧扣在腰间，衬得他挺拔如竹，一身皇家贵气怎么也遮掩不住。

    几缕黑发被嬷嬷编成了小辫子，锁上发扣自耳后垂下。余下的墨发用精致玉冠束起，露出少年精致的眉眼。

    和煦阳光自窗台洒下，小小少年竟比夏日烈阳还要热烈耀眼。

    即使是从小看着楚明舟长大的嬷嬷也不得不感叹，她家殿下生得真是俊俏过人，潘安比之尤不及。

    再长几年，不知多少姑娘要丢了芳心。

    宴会摆在王府正厅。此时还尚未正式开始，宾客们陆陆续续进入王府。锦衣华服，无一不是高官权贵。

    难得从边关回来一次的楚锦阳携着爱妻和大儿子，笑意盈盈地同往来的宾客寒暄。

    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夸赞他好福气，两位世子都如此气宇非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将来一定大有出息。

    楚明舟颇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他向来不喜欢这个环节。

    从小到大，听得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沈瑛华哪里不知他的性子，大发慈悲地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到别处玩。此刻在外人面前俨然是个温柔体贴的好母亲。

    只是她此刻一面维持着招呼往来宾客时的笑容，一边咬牙对楚明舟说：“注意着时辰，宴会开始前回来。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放平时楚明舟都是充耳不闻，顶多在事后被他娘拿着扫帚追在后面打一顿。

    可今日是他弟弟的抓周宴，他想了想，还是听话的在宴会开始时赶回来了。

    宴会开始了。

    舞女们穿着柔软的衣裳，甩着水袖入场了。丝竹管弦相应而起，席间歌舞升平，歌声悠扬。

    这场抓周宴办得实在是隆重，不仅京中的高官权贵悉数到场。就连陛下与太后也在百忙之中参加了这场宴会。

    上一次如此隆重的宴会，还是楚明舟的抓周宴。

    坐在最上首位于权力之巅的男人心情似乎很是愉悦，大手一挥，小楚玉的小库房里又多了许多金银珠宝。

    小楚玉乖巧地被母亲抱在怀里，大眼睛不停在席间张望。

    楚明舟没有与父母坐在一起。

    他年岁太小，尚不能饮酒，此刻坐在宾客席间，周围尽是一些与他相同年岁的小少年。

    大人们推杯换盏，高谈阔论。酒过三巡，这场宴会的重头戏也便开始了。

    管弦乐停，舞女们也纷纷退场，将宴会正中央的空地让出来。

    下人们抬着早就准备好的物品进来，动作麻利又井然有序。

    很快，最中间的那片地上便摆满了抓周用的东西。

    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金尊玉贵，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宴会主角身上。

    小世子会抓点什么呢？

    众人心想。

    不论到时小世子抓了什么，只管奉承恭维便是。

    什么学识渊博，前途无量；谋略过人，文武皆精。

    众人在心里早已打好腹稿，凝神看着处于焦点中心的小世子。只待他一出手，便将事先想好的赞词兜头砸下。

    万众瞩目之下，锦衣玉服、头戴玉冠的小世子动了。

    他向着最边缘的笔墨纸砚走去。

    来了。

    众人屏息，有宾客甚至已换上恭喜的笑脸，准备第一时间送上“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的祝贺。

    下一秒，众人的祝贺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了。

    只见那位小世子掠过算盘、纸砚，越过琴棋、刀剑。

    缀着金丝线的靴子“咔嚓”一声毫不犹豫地踩折了那杆紫金狼毫笔，众人一脸rou疼。那杆毛笔报复似的，在小世子再次抬脚时，在地上滚动一圈，软乎乎的金玉团子就这么扑进了楚明舟怀里。

    楚明舟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他，防止他站不稳磕着碰着。

    小团子借机抓住了那双骨节尚不分明的手，甜腻软糯的嗓音撒娇一般：“嘎嘎，困……”

    众人纷纷愣住，打好的腹稿无处可用。

    这这……他们还从未见过，抓周抓的是亲哥哥的手的。

    这要怎么夸？

    楚明舟向来觉得这种宴会很是无聊。

    不过白玉团子登场时，他也忍不住与众人一起，将目光放在了小楚玉身上，好奇他究竟会抓个什么物件。

    一个时辰之前，他还乖巧地趴在自己膝上，软软的手揪着自己的衣袍，学着小鸭子叫。

    想到这，他不禁勾起了嘴角。

    小楚玉乌溜溜的大眼睛精准的在宾客席间找到了他。

    少年一身锦衣，芝兰玉树，眉目清俊。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极突出的存在。

    楚明舟看他踩着摇晃步伐，一步一步，最终握上了他的手。

    手上传来绵软的触感，楚明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的弟弟，在抓周宴上，众目睽睽之下，抓住了他的手。

    小楚玉软糯稚嫩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嘎嘎，困。”

    他的心顿时也变得和手上的触感一样柔软。

    他的弟弟，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

    天真单纯得像是冬日檐下的冰柱，晶莹剔透。

    高位上的男人最先开口，他大笑着说：“小玉与舟儿兄弟情深，像极了朕与锦阳！”

    场上宾客这才反应过来，纷纷附和着祝贺：“靖安世子与小世子兄弟和睦，真是令人羡煞。”

    “王爷好福气。两位殿下皆是气宇非凡，一看便是人中龙凤。”

    “陛下与王爷兄弟情深，实乃我大安之幸！”

    一片道贺声中，楚明舟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跟着小楚玉率先退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