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被遗弃的替罪羊，选了更佳的替罪羊

    简短的电话会议之后，穆介之面容疲惫不堪，单手杵在桌面撑着额角，揉了揉太阳xue。

    但是她的精神一点都不敢放松下来，看着手边上的一份文件，正是秘助早已准备好的棕榈油期货报告，那些红绿交错的曲线和数据令她越看越烦躁。

    近几年马来为了扩大在国际市场的影响力，棕榈油已然作为出口的核心商品。而且随着进口国对棕榈油的需求量增加，其期货价格运行至高位，从3933令吉每吨涨到9782令吉每吨。

    涨幅跨越如此之大，是个人都能瞧出来这中间的不对劲，更何况闻瑜亮这个愣头青。穆介之心中隐隐不安，如果林思维不是蠢得无可救药，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保持超25%以上的波动幅度，这不是相当于把把柄双手俸给那个叫马丁的检察官吗？

    穆介之两只漆黑眼珠愈发深沉，指尖抚上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价格与交易量不对称.....实际出口量不仅没上涨还下降了......照这个趋势，下个月恐怕还得下降......她眼眸眯了眯，倏地想到什么，面容宛若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狠厉地撕开天与地一面，连工学椅都飞出去老远。

    她踩着华丽地毯脚步不定地走来走去，手里死死握着那只电话，一团烈火在胸腔熊熊燃烧，她恨不得砸出去......不多时，她又自顾自冷笑起来，活像个疯癫的精神病人，莫名冷啐一句：“两个脏心烂肺的狗东西！！”

    棕榈油项目是她再次向权力妥协的结果，她特地配合林思维在期货市场做多，又为了不被白妮和公司人瞧出端倪，她把表面功夫做到了极致，什么控制仓位什么讨论解决方案......而且还为了他们的离岸计划还贡献了一小部分资金，可结果换来了什么？！

    棕榈油贸易体量巨大，且涉及生产、出口、期货交易等多个环节，流程复杂不说，更是成为隐藏资金流动的绝佳渠道——利用大批高价订单和抬高合同金额可以成功转移资金。并且它与国家主权基金的投资策略高度相关，其复杂结构早已叫二人利用，成为自己隐蔽的资金池。

    洗钱，套利，市场cao控，资金渗透，cao控国家经济政策......她是走一步看三步，想到男人们大多心机深沉，也尽可能地在两人面前做小伏低，只为在政治角斗场争个一席之地，但千算万算，她还是低估了这群疯子的下限！

    什么巩固她在高盛的地位，什么让高盛成为行业的标杆，这些都算什么东西，她现在根本不稀罕！！

    字字句句，咬牙切齿：“想利用我做替罪羊，自己全身而退？”穆介之额角一根青筋乍然凸起，千丝万缕地扯着头皮，发热瘙痒，眸如寒冰利刃，杀心渐起，紧接着她指尖颤抖地拨通电话，那边人接起，听她用马来语问：“怎么样了？”

    那边青年说：“我办事，你放心。只是这么做了，高盛一定会被波及。而且你那女儿可不像是个会善罢甘休的？”

    穆介之：“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好怕的，我自有办法。多找些人、”她眯了眯眼，“杀了他们，再把那些证据交给那个叫马丁的蠢货！”

    青年一怔，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疯了？他可是——”

    穆介之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可是什么！？一个贪婪的赌徒，一个靠血缘攀上高位的二世祖，连掩饰自己野心的耐心都没有，就敢站在权力中心搅弄风云？！我敬他三分，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啪嗒，她挂断电话，脸色因为激动的说话变得忽青忽白，每一句话都像挥舞的鞭子，抽在空气中回响不断，办公室的气氛如同她此刻的嘴角，又紧绷，又抽搐，又压抑。

    成祖一进来就觉察到了，瞥了眼倒在地上的椅子。

    穆介之慌忙背过身，迅速调整波涛汹涌的情绪。

    凭着办案搜证面对嫌犯遮掩的直觉，在穆介之就棕榈油持仓或者抛售这个问题上试探他时，已经暴露了她和林布两人现在的关系。

    并不牢靠。

    他清楚作为私生子的布莱恩，可想而知并不受宠，好在他也是个很聪明的人。林思维只是给他开了个头，他现在已经出师了。

    长期游说各国主权基金人在中间赚那一点蝇头小利，已经让欲望膨胀的布莱恩不满足了。

    所以才有了马来总理借着生日宴为自己国家行‘招商’之事。

    当天赴宴者除了少数相识相知的政要，大多是国际银行、金融机构、多对第三世界发展极感兴趣的慈善机构，以及个别海外富豪和精英。

    关于他们设立的国家主权基金投资项目，一个看似对国家经济发展有着莫大贡献的投资工具——这类基金表面上都是以国家信用背书，打着高回报，低风险旗号吸引投资人，实际运作高度黑箱化，且资金用途透明度极低，作为理想的资金池再合适不过了。

    满场子人人各怀鬼胎，互相相看的同时，布莱恩说不准也在某个地方挑选自己心仪的合作伙伴。

    成祖静默不语地看着穆介之颤抖的背影，他和马丁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类型的案件，原想厉害程度应该比不上渣打协助伊朗交易那桩案子...

    此时，穆介之佯装镇定地转身，瞟他一眼，走到办公桌前，摸着一份文件，冷静地说：“你来得正好，ESG展标会的事原先就是你一直在跟的，你把材料归拢归拢，下个星期一跟着白总一起去。”

    成祖自然应下，走到门口，又被她叫住，穆介之还酝酿了一会儿才说：“成祖，老白总在世以前是做过同类型的绿色债券，但白总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我们高盛呢也算是头一回参加这样大的展标会。白总年轻气盛，有许多事，不见得能思虑周全。有时候管理层需要多一些不同的声音，就今天棕榈油这个事来讲，你的想法就非常好。”

    现在这个局面其实有点出乎成祖意料，之前在渣打那几年也不需要爬到这总那总身边做个心腹，像孙娅微待在一个小圈子里浑水摸鱼最好不过。而今形势又确有不同，穆介之已然动了将白亦行当做蛊来养的意思。

    纵然他再拒绝，穆介之也根本听不进去了。

    小女人做事太明火执仗，也是把穆介之逼急了。

    成祖也无需遮掩了，干脆实话实话：“这也不是我一人之功。棕榈油的事情，白助此前经手的有章法，所以我才敢直接下结论。无论是经验和资历上，白助都要比我更——”

    穆介之打断：“你不要听老林说得那些话。高盛从不论资排辈，我这个人也一向只看个人能力和忠诚程度。”她上前一步，对他说：“你想再去白总跟前，但白总身边已经有了程助理，那些小项目给她一个稚嫩的孩子去练练手尚可，你再去做不是大材小用？”

    成祖看她是铁了心要让他和白妮竞争了，便没做声。

    穆介之接着说：“合适的人在合适的位置，有些人是搞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有些人则是太藏着掖着。时间久了，前者会因为轻狂而碰壁，最后狼狈不堪，后者也别总想着在关键时刻脱颖而出，惊艳四座，逞一时英雄。”她低哼：“太妄自菲薄或者张扬过头的，终究难逃败局。”

    此番话，成祖倒是一怔，这样一个升职加薪绝佳的机会摆在普通人眼前，应该没有哪个男人女人不为之心动的。

    如果再拒绝，就显得他太不懂事了，反倒令穆介之心生疑虑。

    成祖笑着告辞，又去和新来的程助理交接工作，这个姑娘表面看着文文静静，做起事来，人情世故也是手拿把掐，就是僵硬了点，想来是家里爹妈教了但是教得不多，自己社会经验又不太深厚。

    程助理笑说：“哥。我看着您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以后就叫您哥吧。”

    成祖提醒：“私下可以。”

    程助理仿佛找到一个依仗，心里越发有底，将泡好的咖啡双手递给他，生硬地讨好，还有条不紊地说了棕榈油项目的事。

    成祖一听，合上文件，端详她两眼，那眼神像看傻子，然程助理没察觉。不多时，他问她：“我不是你的直系领导，你跟我说这事算怎么回事？回头董事长问起来，我算哪头的？”

    这可把程助理问愣住了，她心想，这怎么跟他之前又说得不一样呢？

    “哥...你、你不是说白总她...”

    “她怎么？”成祖岔开话题，“天塌下来，她也是高盛的总经理。”

    听这话茬，程助理木木地看着他，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没明白。早在进来这家公司之前，就听业界传：寡妇掌权，白家恩赐三分，自己造化七分；小白总高调回归，似有夺权之意，奈何势单力薄，人心不定，风云难测。

    当初应聘之际，比她经验丰厚的人多多了，为什么招了她？想来想去，该是应了外界传的那后半句，叫她更加孤立无援。

    白总父母双亡，祖父年迈，两叔叔一痴一畸，年纪轻轻便独自挑大梁，身边没半个心腹，着实可怜。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在职场，同样作为女人，她也知道她的不容易。

    她看着成祖，明明他先前旁敲侧击，话里话外似是站在她那头，现下...难不成级别升上去了，心境也不同了？

    心境自然是不同的，她暗暗想：职场复杂如同男人变脸。

    程助理冷冰冰地说：“董助，还有其他要交代的吗？没有的话，白总那边等着我汇报项目方案。”

    成祖看也没看她：“去吧。”

    程助理抱着一沓资料要出小型会议室，脚步又钉在门口回头说：“高盛在做的项目，外边其他公司也在跟着做。董事长看好的，那必然是好项目。”

    她说完就出门了。

    白亦行刚刚挂断此前都姓负责人的电话，邮箱里便进来一封密件。

    她点开来，仔仔细细阅读：

    98年1月20日，9980万美元通过蜂堡银行OCBC账户将资金拆分成三笔转入SHL空壳公司，该公司法人林思维，现已注销，资金最终流入加勒比地区某离岸账户。

    98年3月5日，598037万亿美元通过高盛银行，以东南亚能源项目合作汇入吉隆坡信托公司，资金迅速被拆分，部分流入马来西亚本地房地产项目，部分进入东欧私人投资基金，用于洗钱。

    99年6月30日，980456万亿美元通过华侨银行，以石油设备采购预付款，转至东港两家炼油厂，资金迅速转移至中东私人银行账户，用于多国非法军火交易资金流转。

    00年9月12日，338907万亿美元通过中喧银行，以北美市场开发基金，转入PTG公司，总部在加州，这笔资金直接用于cao作美国证券市场短期洗钱交易，其余资金通过各种虚假投资分散至加勒比信托账户。

    03年9月份，布莱恩购置美国一处两千多万的庄园，与某当红明星对窗PLAY，被媒体抓拍爆出，与年底某奖失之交臂。

    同年年底，布莱恩秘密设立国家主权基金，又抽空托人从黑市购置小金人奖杯送给那位明星，据说被反咬一口还打上官司了...

    04年3月份，布莱恩以父亲生日名义遍邀名流，同赫尔曼集团合作，公司总部在伦敦，今年与林思维控制的空壳公司签署棕榈油采购合同，又以棕榈油投资基金名义向其注资，最终资金流入布莱恩设置的国家主权基金池内...

    白亦行生生读了好几遍，四家银行的名字刺得她握着鼠标的手，抖个不停，这还只是四家查出来的，还剩其他地区的五家银行，这么多年这么大笔资金，她到底有几条命，才敢这样做...

    这分明就是拉着高盛和蜂堡做挡箭牌，想让八港九行以及白家，白家公会全部陪葬...白亦行现在脑子嗡嗡作响，双眼一时无法聚焦，思绪乱及。

    此时，程助理敲门，白亦行这才回神，冰凉的指尖轻轻敲击键盘，回复邮件之后立时删除清理。

    她直接拉开门，小程一愣，还没等她开口，白亦行吩咐：“Jones在会议室等你，棕榈油项目后续你跟着他一块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