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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衿捡起那书,吹了吹灰放好在桌上,端起油灯道,“公子还歇在厢房么?”“厢房吧。”我瞟了一眼那本复刻的吴梦子遗作,有些悻悻。“清静些。”“公子是得睡的清静些。”青衿带我去了厢房,又倒了一杯微凉的白水递过来,“近日公子夜里睡不安稳,总唤若白的名字。若白虽说是名倌,来去稍稍自如,但现下里他已成了尹川王身边的红人,公子初涉朝堂这是非之地,心里纵有所想所念,即便在无人处,也要学着寂然些。这是太和汤,公子徐徐进之,有补血益气,安神助眠之效。”“知道了。”我接过那杯凉水,一气饮下。“公子也别怪青衿多嘴,这个若白于公子有救命之恩,若是公子一字不提,青衿才要说声怪了。”青衿自我手中接过空杯,大约是在怪我喝的太快了,脸色微微有些不愉,“只是公子,虽有救命之恩在前,公子也要知道,龙阳之风本非正气,临远侯满门数百口人,可不都栽在了这‘色’字上?青衿算是半个过来人,自然懂得,无论男色还是女色,都是当头一把利刃。何况这个若白,青衿瞧着,也不像是……”“好了,就你话多。”我打断了青衿的说教,因为我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了。是的,这个若白,就是当年救我于饥寒交迫,载一身柑橘暖香,探手在我额头之上的那个人。他曾是栖霞馆的魁首,如今是尹川王身边一刻也离不得的男宠。这样的人,我自是不敢也不愿去沾染的。可偏偏他日日入我梦来,垂眸侧首,笑意微微,大有要与我醉一度杨柳春风的意思。我实在是……实在是惭愧。“公子现如今的身份,若要亲自去尹川王府拜谢若白,不仅会被人议论不自重,还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和误会。”我只不过是略一分神,青衿便说起了明日的安排,尚来不及插句话,便又听青衿道,“青衿已经打探好了,明日尹川王会携眷前往涪陵寺打地藏七,超度府中冤亲债主,佛门重地,他必然不会带着若白。公子若愿意,青衿这便下个帖子,趁着明日休沐,邀若白与司里和公子交好的几位同僚前来一叙,一起赏赏九曲连觞里的荷花。”“好。”我点头应道。青衿一向都能将这些事务安排的妥妥当当,他下帖子,我自是放心的。“这是青衿拟好的帖子与名单,公子看看,可还有甚不妥之处?”青衿从袖袋里掏出几封名帖,我接过来象征性的瞟了几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不妥。说实话,这是我当了奉议司散大夫以来第一次请人来家里做客,也第一次知道原来请人做客还要拟名单下帖子,京师规矩大,这方面,我确实不如青衿懂得多。于是我将那几封名帖放下,点了点头,示意他大可放手去做,不必问我。“还有一封信,是刚刚门房差人送来的。”青衿又掏出了一封信。灰白的信笺,右下角还画着一枝桃花,笔法简单,略有晕染。如果没猜错,桃花蕊里应该还藏着一个小小的藕色的“薛”字。我的心“砰”的跳了一下。青衿依旧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将那封信递在我手里,“门房说,是福州永宁镇西岭村来的一个自称是公子未婚妻的女子亲自送到,他不敢耽搁,便赶忙送过来了。门房还说,那女子留了一句话,若是公子还记得,那她就住在京师三十里外的路室里。”许是看我有些失魂落魄的缘故,青衿极贴心的扶我在榻上坐定,又补了一句,“那女子还说,她只住五天。”第2章五天。芳芳也知道男人略有些职权后就会开始飘忽不定吧,所以她给了我五天的考虑时间。若我就当没看见这封信,也从不知道她住在哪里,那五天后,或许无论是京师还是福州,我可能都会再也寻不到芳芳的身影了。我摩挲着这信封上的粗粝。我自是知道她的坚定与决绝的。就像她知晓我总想两头讨好谁都不得罪的做个老好人的秉性一般。信纸很薄,大约只有一句话。自打我授了从五品这样一个还算高些的官职后,就总接到一些自称是我未婚妻的女子的来信,对于这样光明正大的sao扰行为,我都是嘱青衿一把火烧了完事,眼不见为净。然而今日芳芳的这封信,我实在是等了太久。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等了太久的缘故,真的将信握在手里时,我竟犹豫了。我想起了初到京师那日被黑店顺走的钱袋——那钱袋上是芳芳亲手绣满的“福”字,是福州的福,也是她满心祈愿永结为好、福喜双至的福。“公子安置吧。”青衿扶我在榻上躺好,伸手将那封信抽出来压在枕下。他吹熄了油灯放下床帐,隔着幔子行了礼,又候了半响,见我不再有其他吩咐后,方才蹑足退了出去。我阖目躺着,心里惦着那封信,就好像掂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愈发的睡不安稳。梦中到处都是芳芳的身影,然我若上前,那背影回过头来,又成了若白侧首浅笑的眉眼,“公子,近来可觉大安了?”可偏偏此时我心里念着的都是芳芳,见他如此,于是便也舍不下他了。你看,即便是在梦中,我也是谁都不愿意放下的。第二日我的精神果然不大好,眼下卧蚕青了一片。青衿也似乎是早已料到了,天刚蒙蒙亮,我甫一睁眼,便见青衿已经候在了帐外。估摸着我醒了,青衿已束起帐子,递过一盆温水来,“公子先净面吧,今日公子精神不大好,青衿伺候公子沐浴更衣后,再服侍公子用一些珍珠膏,今上最重仪容,所以特设两日一休沐,因此公子……”“我晓得。”我干脆将脸埋入温水中,以此隔绝了青衿的说教。青衿办事向来利索,各封帖子一大早便遣紫渊送了出去,如此绕了一圈,待我沐浴完毕后,那些回信也陆陆续续的送过来了。休沐日无事,恰我相邀,诸位公子俱是乐得答应,我将那些热情洋溢的回帖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早已乐不可支。再加上青衿的手法不轻不重,按得我浑身舒泰,眼底倦色也淡了不少,一瞬间竟也生出许多此生无憾的满足来。“那位住在路室的薛芳姑娘,公子……”见我满意,青衿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周身的满足瞬间被青衿这一句话给抽空了。我叹了口气,阖上眼。“再说吧,还有四天时间。”天色将暮,我的九曲连觞已布置妥当,饭菜酒水也已准备充足。万事俱备,只欠高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