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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总是来这高崖边看江水,宋持便下了令,青江所有弟子,瞧见喻识长老靠近悬崖而不阻拦者,月银减半。青江是个好门户,居然给内门弟子发月钱。喻识今晨再次被一个胖乎乎的弟子送回住处时,天色方亮。那弟子愁眉苦脸:“喻长老,师父罚我每日在崖边练晨功,一共半个月,您就当可怜我,别再来了,不然让少城主知道,我就没钱了。”原是记错了下令之人,宋持虽回来了,青江眼下,还是都让崔淩作主。自去岁秋季那场连绵大雨起,喻识的记性便愈发不好了。他对着那弟子略带歉意地笑笑,又随口应付了几句话,说得是什么,自个儿也不知道。他不想花心思去记这些事情,却又不知道还有哪些事情,值得他花心思。喻识曾尝过这世间最大的欢愉,却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眼前。天光熹微,喻识只觉得茫茫尘世间的苍凉,皆落在了自己身上。封弦又来了。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个弟子喊来的,因为明显没睡好,头发都未束妥当。喻识时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注意,又时常会敏锐地观察到这些琐碎细节。他只觉得很累。封弦瞧着喻识的模样,一时也没了话说。已然二月里了,距离燕华一战,快半年了。喻识清醒过来之后,一直这副样子也不知这样叫不叫清醒了。其间只有两次不同,一件是长瀛醒了,喻识稍微有了点活人气,陪着长瀛说了半晌话,还帮着挑了和崔淩成婚的日子;另一件,是他带喻识到归墟,见了为孟弋及师父师兄弟守灵的楚笙,并将师娘的棺椁合葬此地。封弦告诉他,先前在归墟见到了喻师父的一缕残魂,说了些家常的话,魂意便散了。喻识聚精会神地听了半晌,没有说话。封弦当时一噎,只将喻师父对陶颂很满意这句话咽了下去。他深知喻识心绪不好,却不知这不好,还能不能治得好。他陪着喻识坐到正午,今日庄慎也又来了,照惯例还带着慕祁。小娃娃坐在喻识膝上,和他絮絮叨叨讲修习之事。庄慎于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喻识听懂了没有。慕祁一把搂住喻识的脖子,撒娇蹭了蹭:“小师父,你不知道,师公对我可凶了,明明我比他们学得都好,还总是挨骂。”喻识想起自己方练剑的时候,也并没有因为做得好而少挨什么打。“那是因为你总是不专心。”庄慎于一旁沉声开口,“分明能做得更好,却总是滑头,先前我教你师……”庄慎住了口,他瞧见喻识时,总是忍不住想起陶颂。喻识心下未动,大约是麻木已久,没了知觉。他只是抱了抱慕祁:“你乖乖听师公的话,师公还能委屈你么?”慕祁缩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已经学完了基础招式,以后能跟着你们么?”喻识顿了下,只拍拍他,略带歉意:“我重伤未愈,实在教不好你的。”“没关系呀。”慕祁眼眸乌亮,“不是还有师……”“慕儿!”庄慎沉肃开口,将慕祁吓得一愣。庄慎面色沉了沉,似乎不着痕迹地瞧了喻识一眼,拎起慕祁:“你今日倒是好兴致,说了这么久的话,方才宋城主要你去找他,你还记得吗?”慕祁抬头看见庄慎脸色,一句“宋师公什么时候说要我去找他了”生生咽了下去。庄慎带着慕祁走了,喻识心下只起了些许异样。但某些细枝末节之事,又或许只是他瞎想。喻识去廊下坐着,呆呆地吹了一下午的风,暮色四起,却突然又见慕祁气呼呼地跑了来。廊下点琉璃灯的弟子给他让路,慕祁一路飞跑过来,双颊微红。小孩子家修习入道,正是精力充沛之时,他气也不喘,只扯着喻识嚷嚷道:“他们非要拦着我,非不让我和你说!小师父,凭什么他们都知道却要瞒着你!我就是要……”他还没嚷嚷到要点上,后面忽然涌来一大波儿人,手忙脚乱地上来捞住他。慕祁拔腿就跑,边跑边躲,奋不顾身地大喊:“我师父还活着!小师父,你道侣还活着!陶颂,陶颂还活着!”在场所有人皆愣了一愣。喻识呆立了一瞬,下一刻飞快地攥住崔淩:“真的吗?”慕祁躲在回廊处高喊:“当然是真的!我师父就在崖边呢!他今天刚能走,不信你去……”话还没说完,这次真的被逮住了。喻识再次怔了一下,飞速地朝崖边跑去。他身法快得惊人,纵使三番五次地被重伤过了,底子也还在。众人皆在后面追他,到底只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封散人追上了他。封弦捂着胸口喘了口气:“别…别跑了,你别…别逼我和你动手啊……”他十分没有威慑力地威胁了一句,又给自己多赚了点缓口气的机会:“你听我和你说,我……我们没打算瞒着你……”喻识微微颤抖:“真的吗?”“啊?”封弦愣了一下,又反应过来,“你说陶颂,真的,他还活着。”封弦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人:“你听我说完,他当初就没死,唤灵灯没灭,是云台的南疏长老下去找到的他。”喻识只觉得心下漫上一股无边无际的欢喜,隐隐约约的,他竟然有些害怕。“这金石阵虽然未还原上古时期的杀势,但威力也不小,他重伤,又加上牵机散,五六日之前,才刚刚醒了。我们一直不告诉你,是害怕万一救不醒,再打击你一次,你真有可能就不想活了。”“但是啊,但是……”封弦顿了顿,“这个牵机散,宋持和崔淩虽然帮忙解了,但似乎,有些病根子留下了。”喻识心下又一紧。封弦有些犹豫:“就……我们发现,陶颂不记得我们了……他需要静养,所以我们也不敢提你的名字,也不敢让你见他,怕刺激到他……”喻识心内蓦然一沉。封弦瞧着他的面色,只能拼命描补:“也不是,就他也在慢慢想起来的,比如他刚醒还不认得我,昨儿已经想起来了。”“那个啥,你要是去见他,千万别刺激他,他说不定能想起来的,你也别太着急……”喻识已然没心情听封弦说话了,因为封弦已经放开了他。他一路飞奔而去,心下是密密麻麻的欢喜带来的疼痛。高崖之巅,已起了一轮月亮。光华遍野,洒在清寒江水上,崖下泛起皎然的月色。山崖边立着一个人,和缓的山风吹着那人的挺拔的身影,玄色衣裳,干净清冷。月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