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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了出来。他笑他原来并不想杀他,他笑他对他恨之入骨,到最后竟然舍不得杀了他。他笑那懦弱的种子在他心中早已发芽却浑然不知,他笑他曾经高傲如斯,甚至自比荆轲其实远远不能望其项背,他笑他何德何能担得起他视死如归的一句为他报仇。他早该把那根簪子,插入自己的心里。他甚至流下了泪水,可他恍恍间,还来不及用手去感受那咸湿的液体,却被嬴政狠狠地搂在了怀里。他任由他抱着,泪水划过脸颊,划过嬴政的胸膛,带着灼热的温度,与他的鲜血汇为一径。韩非的反应,他已了然于心。他不再想那根簪子从何而来,不再想他究竟要用它杀了他亦或是自己。簪子丢出去的那一瞬,他如同亲手碾碎了他那颗要将他推拒至千里之外的冰冷的内心。他任由他流泪,他要那些泪水把他那些过往、难言不堪的哽咽与苦涩,统统流下,一滴不剩。他轻声喃喃,如同一千多个夜晚在他耳边的喃喃:韩非……从此以后,寡人再也不会逼你。嬴政放走了韩国王室。韩非在第二天清晨,便得知了此事。听卢生说完后,他刚刚画好一幅清和宫的地图。他虽从未亲身将整个清和宫走过,却仅凭卢生的描述和残存的记忆,便将整个路线画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便点了烛火,将那地图烧了。他边烧边问,声音有些沙哑:谁送他们出的城?卢生道:蒙恬蒙大将军。韩非接着问道:将他们送到楚国,是否是王后的授意?卢生点点头道:瞒不过先生,王后的确已经知道此事。韩非垂下了眼,他不由得想起当年他游历楚国,曾与那位小公主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正与公子启泛舟湖上,把酒清欢,而她在不远处与随行的女官采莲。她还未满十岁,却出落得清雅灵秀,一双大眼睛亮若明镜,像极了那位楚王身侧那位艳冠天下的苏夫人。两舟相撞之时,她倒也不恼,提起裙摆便踩上了他们的船,要一起喝酒。他们也不在意,腾出一块地方给她安坐,便继续说着天下,论着儒法。她在一旁静静地听,说到强秦时,她却忽地抬起头,扑闪着那对灵澈动人的大眼睛,道:我将来的夫君,是秦王。韩非笑了,他低下头问她:你怎知你的夫君是秦王,嬴政可比你大了十几岁。她回答道:父王说的,我和我jiejie,将来都会嫁给秦王。她的声音稚嫩却清转,如乳燕归巢一般,那毫不在意的语调,韩非听罢,却只落得一声轻叹。他叹息她这么小,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她这话说完的第二年,她的jiejie便随同公子启,一起被送去了秦国。可惜那位绝色倾城的女子,不到双十的年纪就香消玉殒,只留下了年仅三岁的扶苏。楚王却毫无怜惜之意,在她死后的第三月,他把这位小公主也送来了秦国。想到这里,他的心不由得乱了起来,脸色也沉了下去。卢生见此,忙问道:先生可是觉得哪里不妥?韩非缓声道:现今四国,齐楚合力,尚能与秦国一战。若将来东窗事发,嬴政的确会顾忌两国关系,不会轻举妄动。但楚王生性懦弱,贪生怕死,嬴政真要问他要人,他也势必会将他们拱手送出。卢生道:先生说的在理,可既然王后有心保之,何不应了这顺水人情?如今除了楚国,他们也无处安生。韩非凝神想了片刻,抬头问道:大人可否替我办一件事?卢生道:先生请说。韩非道:麻烦大人与蒙大将军交代一句,待他们出城后,即刻让他们换上普通人的衣着,天高水远,自谋生路,切莫在秦国逗留。卢生不解道:倘若少了皇室的庇佑,他们岂不是更加危险?何况,失去了他们的行踪,先生要如何确保他们安好?韩非道:倘若嬴政只放了一半的手,他们的行踪被多一个人知道,便会多一份危险。卢生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我回城后便立刻去找蒙大将军。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许是我顾虑过多,对于嬴政,我始终不敢断然全信。他说完这句的时候,又垂下了眼,半边的脸被掩在薄薄的阴影里。他的睫毛颤动着,眼眸清澈却深不见底,任谁也看不清那眼中的不安与波澜。嬴政近日的心情不错,比起灭赵后的心情有过之而无不及。本来他就生得极为出众,只是天生冷酷,不苟言笑,还时常郁郁寡欢。现在时不时能看到他的笑容,就连着咸阳宫的亭台水榭,危楼宫殿,都显得光彩照人起来。在朝上,他也和颜悦色了不少,这到让朝臣们都手足无措起来。这日下朝,李斯照常拉着卢生问,卢生迫不得己,只好将新王后有喜一事和盘托出,一时间群臣哗然。第二天,送礼的女官便险些踩塌了内宫的门槛。不过嬴政的喜,自然不是因为此事。他的喜怒哀乐,向来只会被一人所牵动。他推开清和宫的门的时候,韩非正一人懒懒地靠在窗前,他还是披着那条雪银狐毛皮,衬得那漆黑的发和薄红的唇,容颜秀美至极,全无一丝人间烟火之气。屋内尚还存着淡淡的焚香,窗外透进来温温的暖阳,穿透了空气中缕缕的烟气,缭绕在半空中。就连向来冰冷如霜的人,此刻却也慵慵泛着平易近人的暖意。于是嬴政的心也平静了下来。他不忍心打搅他,放轻了脚步,缓缓步行至他身后,将他拥在了自己的怀中。韩非早知他来了,他低了头,往嬴政的胸膛依偎了过去。嬴政见他困倦的模样,便柔声问道:昨日睡得可好?你说近日睡不安稳,寡人便命人在偏殿的柜中放了凝神安眠的熏香,要是有用,你就让小云每日点一些。韩非懒懒地抬眼,道:昨日陛下要是不强求,我可以睡得更好。嬴政笑了,他暧昧地凑近了他的耳廓,低低地压着道:一次怎够,一次,怎样都是不够的。他温热的呼吸薄薄地贴在他的耳后,渐渐地,那雪白的双颊便染了红晕,这一抹难得一见的羞赧,正是嬴政想要的温柔。只是他始终望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嬴政见此,便问道:雪化了,想出去走走么?他微微颔首。嬴政笑了,握起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替他披上厚厚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他刚要携他出门,可韩非却迟疑着,没有动身,嬴政疑惑道:怎么了?韩非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问道:我今日,不需带上纱笠么?嬴政被这句话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