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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大王一只手把黄河染成红色,另一只手,把韩非先生的心挤出鲜血,如大王所愿。嬴政道:有些人,注定要牺牲。大风把两人的衣袍吹得咧咧作响,发丝在狂风中凌乱,他的嘴唇冰冷,脸上却浮现了苍凉的笑意:从一开始,朕就没有做错。盖聂没有回答,他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他走得决绝,没有留下一句话。潮湿的牢笼,黑水深不见底,蝇虫嗡嗡之声不绝,老鼠眼中泛着幽幽绿光。地底氤氲的湿气,夹杂着酸臭糜烂的味道。墙角下躺着的人,腿浸泡在污水之中,早已腐烂。若不是手指时不时的抽动,人们定会以为那是一具腐尸。那夜之后,他侥幸躲过一死。“寡人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于是他被关在了这里,一关,就是五年。他被狱卒带出来的时候,长久未见天日的干涩的双眼,一时间,竟不能辨别眼前之人。他浑身散发着腐朽恶臭的气息,谁能知道,他竟是当初那个朝堂之上备受宠幸,连当今丞相李斯都要敬畏几分的卢府令。宠臣阶囚,一念之间。他抬头所见的,便是嬴政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俯瞰众生万物,冷骘的眼神,一如从前。五年光阴,恍若隔世。但记忆中那个清风明月般的身影,却从未有一刻从他的脑中消散。嬴政冰冷的声音,将他从尚还温热的记忆中唤醒:卢府令,朕得偿所愿,终于荡平六合。麻木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卢生颤颤巍巍地坐了下来,勉强地睁开眼睛,盱视那个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君王。声音微弱不可闻:恭喜大王……嬴政道:你知道朕,为何要放你出来么?卢生摇了摇头。嬴政道:许久之前,你曾说,有一种药……可以使人忘却一切痛苦的过往,忘了自己是谁,醒来的那一刻,便是全新的人……他越念越轻,说到一半,却忽地停顿了,眼神也黯了下来。沉吟半晌,他从王座上走下,缓缓行至卢生身前,俯下身,低声道:如今朕,只有这一个愿望……卢生猛地颤抖了下,双眼惊惧地望向眼前的帝王,他终于看清了。那哀伤中流露出的,分明是骇人的鲜血!卢生抖得跟筛糠一般,嘴唇都褪了颜色:不……不……没有这种药……从来都……嬴政嘴边浮现了一抹冷笑:是么……他提起他的脑袋,将他的头转向了门外:朕说过,早就看你们这些方士不顺眼了……他恶意地压低了声音:看到了么,这都是天下那些所谓的术士,其中,当有你的同门手足……看着他惊恐的模样,他嘴角的笑意更显:朕正觉得高台的地基过于松软,这几百上千方士,倒刚好给朕填填地基,卢大人,你说是么?宛如魔鬼的狞笑。在嬴政的掌中,他被扭成了一个可笑的角度,干涩的双眼泪如泉涌:陛下……真的要这样的先生么?这样的先生,和一具空壳,有什么区别?嬴政低声喝道:朕不想再让他痛苦,你懂什么!他长满脓疮的嘴扯开一个清苦的笑:从始至终,陛下都只为了自己,从来没有一刻,考虑过先生。可那个笑容,分明带了几分的讥讽。已死之人,还有何惧?而报复性的,他头颅猛地一轻,被嬴政狠狠扔在了地上。嬴政立起身,森森地道:把那些术士坑了。一时间,哀嚎悲泣之声,不绝于耳,如鬼哭夜嚎,任何人听了,都是一阵毛骨悚然。只是嬴政语中的冷意,比那些死亡之音更令人胆寒发怵:你不在乎这么多条生命,朕更不在乎,不过,朕要你知道,你不肯给,朕也会得到。他俯视着他,如同看着一条肮脏的蛆虫,他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甩袖离开。沉重的宫门,被缓缓合上,将他与那些痛苦之声隔绝。如同曾经的夜夜,将他关在那道冷宫的门外一般。又是一年仲夏。天尚未亮。韩非又做了那个梦。梦中,暖煦春风,桃花十里。有个白发的男人,在花下饮酒。见他逐渐走近,他抬眼问道:为何才来?韩非垂目看他,脑中却始终记不起这个人。他坐了下来,清酒清甜,他便贪了两杯。只是这酒的味道有几分熟悉,让他不禁忆起了什么,再仔细一想,头却越发地痛了。他想开口询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微风徐徐,落花灼灼。他薄唇翕动,脸却逐渐模糊起来。他说的话,他也始终没有听清。再抬头时,那人已然消失,空留一地落花。望着那些落红,他心里竟不免有些怅惋。可恍恍间,又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那声音穿透了时间与空间,从旷古八方飘散而来,他未意识到的时候,便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温柔之中。他缓缓睁开双目。梦中绵绵之声,原是耳畔的呢喃温存。嬴政坐了起来,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头,眉间隐隐有了担忧之色,他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么?韩非摇了摇头,轻轻覆住了他的手背,柔声答道:天色尚早,陛下可以再睡一会。嬴政笑了,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也快到早朝的时辰了。韩非轻微地点了点头,正想起身,嬴政却按住了他,俯身亲吻了一下他柔软的嘴唇:你继续睡。说罢,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缓步去了隔间,由宫女替他换了朝服冠冕,回来时,却见韩非已经穿好衣服,正站在窗边等他。天边隐隐露出一丝光亮。他走上前,搂住了他的腰,低声问他:怎么不睡了?韩非偎靠在他怀中,轻声道:陛下请听。嬴政问:听什么?韩非道:蝉声。嬴政柔声:又是这些夏虫扰了你的清净,朕真该命人把它们都抓了。韩非摇了摇头,抬眼望着他道:若是这炎炎夏日,都没有阵阵蝉鸣相伴,未免寂寞了一些。毕竟,它们除了鸣唱,也没有别的了,不是么?嬴政身形微微一僵,低头望入他那双清澈温和的双眸,轻轻地拉起嘴角:你说的是。他轻柔地覆上他的胸口,将侧脸贴在了他有些冰凉的额上,韩非却抚摸着他衣袖厚厚的织锦绣缎,低声笑了。嬴政问:怎么了?韩非道:这大暑天,陛下穿这么多,也不见得热。嬴政也笑:热,怎么不热。他闭上眼,接着道:可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