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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随军步行,重伤由担架担负。遇伤势太重,均由大车运送,有医者看护。换做以往,伤兵极少有此待遇。遇上伤势过重,尤其是断手断脚,基本只能等死。桓容调入北府军后,同刘牢之商议,请示郗刺使,临时拼凑出木车担架,并集中营中的医官,对伤者进行救治。北府军带头,诸州刺使见到效果,开始有样学样。桓大司马知晓此事,破天荒的发下一批伤药,让桓容好一顿惊奇。饶是如此,因条件限制,每日仍有伤兵死在路上。看到路边掩埋的尸骨,桓容再次认识到了乱世的残酷。对这些士卒来说,即便拼死走下战场,也未必能活着归乡。于此,军队的将官士卒早已经习惯,甚至有些麻木。见桓容盯着路边的新坟,刘牢之策马走过,挡住他的视线,道:“世事如此,容弟总要习惯。”习惯吗?桓容看一眼刘牢之,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以为自己逐渐习惯这个世道,能对胡人痛下杀手,已经足够心硬,然而……叹息一声,桓容拉起车窗,靠在车壁上,缓缓闭上双眼。军队过淮南,当地太守率郡内官员出迎,并备下酒水炙rou犒劳大军。“天威之师,此番两场大胜,使得贼寇丧胆,实乃汉家之幸!”淮南太守姓周,出身兴郡士族,与教导桓容的周氏大儒是族亲。桓容得阿黍提醒,特地下车见礼。周太守年过耳顺,一把长须垂过胸前,眉目疏朗,一口标准的吴地官话,笑容里带着亲切。“从兄曾言,郎君抱宝怀珍,瑚琏之器。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使君过誉,容愧不敢当。”“当得。”周太守道,“今次北伐,郎君临阵不乱,生擒贼寇中山王,实是智勇无双。”桓容面色微红。别人不晓得内情,他自知自事,能抓住慕容冲,半数是靠运气。“郎君甘冒危险,为大军垫后,窥破贼寇jian计,及时送出消息,助大军冲破重围,可谓大功!捷报传回建康,朝中上下皆言,郎君有班定远之风,日后当建卫班之业,立不世之功。”被当面这样夸,桓容耳根发热,连道周太守过誉。究其根本,还是脸皮不够厚,缺乏官场经验。郗愔同周太守有旧,见他如此夸赞桓容,心下明了,他的密信送去建康,王、谢士族已经开始行动。桓元子身为权臣,掌控军权,跺一跺脚,建康的地皮都要抖三抖。可论起民望以及对舆论的掌控,遇上王坦之谢安等人,照样要退一射之地。有周太守带头,淮南的官员均对桓容交口称赞。夸完正主,又对桓大司makou出赞誉,各种好话轮番轰炸。听着一声又一声“教子有方”“后继有人”,桓温的笑容都有些扭曲。奈何面子必须做,不管憋了多大的闷气,别人夸自己儿子,总不能当场翻脸。比起桓容的风光,桓熙彻底被人遗忘。昔日风光无比的南郡公世子,此时正躺在车中,因双腿骨头断裂,动也不能动,凡事都要有人伺候。军中医者诊断之后,言明桓熙的伤势极重,即使断骨愈合,也无法如常人般行走。更糟糕的是,他的后背磕到硬石,伤到了脊椎,必须常年休养。碍于桓大司马阴沉的表情,医者只能捡最好听的说。就事实而言,桓熙已成废人,后半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均要人照顾,生活基本无法自理。郡公世子自然不能是个废人。桓大司马清楚,桓熙同样明白。知晓伤情之后,桓熙仿佛变了个人,整日躺在车中,双眼直愣愣的看向车顶,一句话不说,近乎傻了一般。只在听到桓容的名字时才会出现反应,一瞬间五官扭曲,面容好似恶鬼。“桓世子贪墨军粮,战场怯敌……”郗愔有意压下桓温的名望,不使他在北伐中得利,除慕容冲逃走一事外,桓熙犯下的错事必要大书特书。有桓容做对比,桓熙的错误瞬间放大数倍。无需添油加醋,世人自会追寻“真相”。桓大司马是如何“磨练”嫡子,又是怎样庇护庶子,这其间的种种,无论如何隐瞒不住。一旦印象生成,流言无法压下,影响不会轻易消除。桓大司马想摆脱“不慈”之名,怕要头疼上好一阵子。郗愔计划给桓大司马下套,桓容不知自己又要被动坑爹,看到城门前进出的商队,不由感到一阵惊讶。“这里还有吐谷浑人?”见他好奇,一名书佐笑着为他解惑,言道:“淮南地处国境,虽有兵祸,却也为商队必经之地。”淮南郡同汝阴郡相邻,自北来的商旅,若是选择陆路,多数要由淮南过梁郡,再入都城建康。如此一来,淮南虽是兵家要地,城内却是格外的繁荣。南来的丝绸布匹,北来的骆驼牛马,均能在城内市卖。每逢开市,必是人喧马嘶,车来车往,热闹非凡。只不过,因地处边境,城内有严格的规制,例如牛马市绝不能靠近官衙,士族豪强聚居的里中少有庶人出入。入夜之后,城门关闭,各里均会放下栅门。除值夜巡逻的郡兵,凡在夜间行走之人都会被抓捕关押,不能说明来历,无论汉人胡人,尽数会被罚为田奴。听书佐讲解,桓容不禁咋舌。再看巍峨的淮南城墙,又是另一番感触。四万大军在城外驻扎,桓大司马谢绝周太守邀请,没有入城赴宴。周太守没有勉强,令郡兵抬来大筐的蒸饼炙rou,并有数桌精美的酒菜,笑道:“仆一番心意,大司马万勿推拒。”在外数月,粮秣不足,全军上下都少油水,嘴里能淡出鸟来。即便是桓大司马也没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干脆请周太守留在帐中,设宴同庆。郗刺使和刘牢之同被请去赴宴,桓容虽立下大功,到底级别不够,加上对渣爹的人品不报希望,无人来请,更乐得自在。入夜之后,桓容坐在火堆旁,同荀宥钟琳一起烤着蒸饼,喝着rou汤,同样是一种享受。“大军过淮南后,再经梁郡,不日可入建康。”“以本朝军制,大军不入都城,应往城外两百里扎营。”“如大司马有意,大军不过梁郡,而是转道历阳直入豫州,待到姑孰,诸事可尽掌其手。”“郗刺使必不会答应。”“淮南太守同郗使君有旧,请大军暂留淮南,未必没有深意。”“确实。”蒸饼散发出焦香,荀宥和钟琳的讨论告一段落。桓容始终没有插言,自顾自撕开微焦的饼皮,烫得嘶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