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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韫曦临走前一晚,去了闻家。这些年来,他去闻府如回王府,轻车熟路,来往仆役对他自降身份时常造访下属家中颇有疑惑,却也知晓主家深受皇恩是件好事。萧韫曦去闻静思小院前,先去了闻允休的逸乐居。此时闻允休一身家常便服,在院中舒展拳脚,习练太极,乍一见他轻裘缓步,丰姿雅逸,双眼一亮,慢慢收势,拱手为礼道:“臣恭候王爷吩咐。”萧韫曦不欲虚言费时,沉声道:“闻大人,我这一走,少则三五年,最多不过七年,期间还请你多教导静思。”闻允休心中明朗,点头为誓,肃声道:“王爷请放心,臣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也请王爷记得曾经的许诺。”萧韫曦笑道:“自然。”两人再无话说,萧韫曦快步穿过花园,来到闻静思的小院。屋内烛火明亮,闻静思坐在书桌前,一手无意地拨弄着算盘,一手提着狼毫细笔,双眸微敛,目光落在砚台上,难得的发起呆来。他的身影投在背后刻着山川水脉的屏风上,高低不平,深深浅浅,正如此时他脑中纷乱的回忆,酸甜苦辣,nongnong淡淡。他这呆发得认真,一心一意,萧韫曦推门入内,走到他身畔才骤然发觉,一时间,四目相对,脑海里的过往与现在,幼时与少时,俱化作口中软软的一声:“王爷。”萧韫曦见他第一次忘了礼节,坐在原地,第一次见他面露不舍之色,心中既痛又怜,不由轻声问道:“我想你了,还能看看从你院子里分走的荼蘼,睹物思人。你若想我了,要看什么呢?这些年来,我竟是没送你一砖一瓦。”闻静思怔愣了片刻,默默地弯腰拉开左侧的抽屉,取出一个长方的木匣,开了上盖,内里躺着的正是幼时为闻静林赢来的金匕首,与数年前萧韫曦为自己绘的肖像。黄金制成的鞘与柄,因时常被人抚摸把玩,有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敛去了刺目的光华,正如萧韫曦,仁义忠孝之下,是必得皇位的锋芒。萧韫曦微微一笑,将匕首抓在手中,翻转数次,又抽出刃看了看,叹道:“我几乎忘了这事。”他将匕首还回匣内,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个四方的锦袋,道:“我再给你两样东西随身带着,见物如见我。”闻静思双手接过,倒出来一看,是一块令牌与一方雕有五爪蟠龙的玉印,印上用篆体阳文刻着“萧韫曦”三个字,竟是一方私印,不由惊道:“王爷这是合意?”萧韫曦拖来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指着这两样道:“你拿着这方印,可调动凌云手下一千禁军,可指使严峰暗中查探消息,可阅览吏部,户部,兵部各类卷宗,可出入我王府各处。”他见闻静思满脸震惊之色,笑了一笑,又道:“还可以我之名统领三部,下发政令。而这块令牌,可向户部支取白银累积一百万两。”闻静思“嚯”地站了起来,双唇微颤,呼吸急促,声音嘶哑道:“王爷,我不能接受。”萧韫曦挑眉笑道:“昔日有冯谖为孟尝君市义,今日`你为何不肯为我市仁?”说到此处,他见闻静思紧紧抿着嘴唇,双眸神采奕奕,轻声道:“你怕怀璧其罪?我已告知三部尚书与凌将军,令牌与私印交由你使用。他们四人,无数双眼睛盯着你,等着你纵欲成灾,行差踏错,你怕是不怕?”闻静思缓缓摇头,犹豫地道:“我不怕他们挑我的错,只怕我用不好,辜负你的希望。”萧韫曦深深地看入他的双眼,沉声道:“你若连这点历练都瞻前顾后,往后如何掌管文武百官,我大燕的国库?”闻静思呼吸一窒,长长吐了口气,看了一眼两物,仔细收入锦袋中,朝面前之人恭敬地一拜到底,坚定道:“我定会好好用它们,绝不叫王爷错付半分信任。”萧韫曦扶他起身坐回椅子上,慎重地道:“当年你曾许我三件事。这第一件事,你给我记好了,无论京中发生何事,只要你父亲命你离京,就不得拖宕半刻,能做到么?”闻静思沉声应道:“能!”萧韫曦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我走之后,你好好写几篇利于民生的策论,涉及广泛为上,一劳永逸最佳,待我回来一一处理。”闻静思道:“好!”萧韫曦深深地凝视着他的面容,他在这张俊美的面孔上见过喜怒哀乐,这喜怒哀乐让他心醉心折。十多年情谊在他生命里是花中蕊、喉下鳞,动辄便是断臂之痛。如今离别在即,归期未许,怎能不挂念,不伤感?他从不在闻静思面前掩饰所思所想,心中有恸,面上也带了三分离愁别绪,伸出手道:“明年科考,别太放在心上,等我回来,会给你个交代。”闻静思甚少见他这般失落,双手紧紧握住他伸来的手,摇头道:“这些我都不介意。王爷,你孤身在外,要保重身体,切莫太过劳累。殷州虽远,宗家未必鞭长莫及,明珠回去护佑你身侧,我也能放心。”四掌相互交握,暖意融融。萧韫曦微笑道:“我带去殷州的精兵有五千之多,每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宗家动不了我分毫。雁迟有官职在身,时而有应酬,不能护你周全,明珠恰好补了缺。你平安无事,我在殷州才能毫无顾虑的施展拳脚。来年父皇生辰,我定会上书回京,你等着我。”闻静思看着交握的手,鼻腔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强作镇定道:“明日陛下领百官为王爷送行,我不能上前祝酒,只能在此恭祝王爷平安康健,万事顺意。”萧韫曦见他双目微红,泪光隐隐,心中一动,淡淡笑道:“你我相识十七年,我竟从未听你唤我名字。”闻静思嘴唇轻颤,犹豫再三,终是轻声唤道:“韫曦,多珍重。”这个人总是会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小院,或谈时论政,或同床而眠,至此之后他再也不会忽然到访,嬉笑玩闹。等他再回京城,两人定无今日的亲密无间。闻静思一如往常的送他从角门出府,看着青布小轿与昏沉的灯笼渐渐远去,在雪地中站立许久,许久。第十三章何时芳草及天涯闻静思得了令牌与印,自然慎之又慎,将事情始末与忧虑告诉了父亲。本以为父亲会追问缘故,却不料只是淡淡的一句“你好好用它们,才不枉宁王之重托。”宁王离开了京城,似乎把这一年的春光也一并带走了。往年京城的三四月,是大地回暖,春日花开之时,今年却连日下着蒙蒙细雨,几乎见不着几天放晴。原本四月初四就能换上纱衣,直到四月下旬,朝野依然是一片轻薄罗衣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