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流水夏日

    少女的脸庞近在眼前，尤其是她的眼睛。她漂亮的丹凤眼，不大也不小，不笑的时候微微上挑，是顾盼生辉的神采；一笑起来，便是眼波流转、美目盼兮，如同戏里走出的美人，兼具了花旦的俏丽与青衣的娴雅。

    他们的距离近到以毫米计，他几乎能数得出她的睫毛。她的睫毛不长，密度适中，却很黑，像她的头发一样乌油油的，显得她的眼睛格外有神。

    徐奈东闭上眼。她脸上的细小绒毛几乎要贴到他脸上了……

    就算闭着眼睛，姜绯的一切也清晰可见，根本避不开。他能回忆起她脸上的皮肤。她皮肤白，又很细腻，像书上说的“温泉水滑洗凝脂”，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班上女孩都喜欢围着姜绯打转，因为她好像什么都懂，她们向她请教怎么护肤，她也不吝啬，头头是道地说起“皂基洁面、水杨酸、氨基酸”那些话，也不知道她文科生的小脑瓜里为什么会装下这些东西。

    不过，可爱得很。

    怎么能不喜欢她呢，一个人缘好、性格好、热爱生活和文学、懂得照顾自己的姑娘。

    她的味道也很好闻，香香暖暖，是柑橘与玫瑰混在一起的复杂气息，就和她这个人一样，层次多样，引人着迷。

    她的唇吻起来应该也一样香，一样暖。

    徐奈东心脏剧烈跳动，期待被抻成了一条脆弱的琴弦，并且还在不断拉长。不知道哪里来的好事者轻轻一拨，“嗡”的一声——琴弦断了。

    徐奈东睁开眼，从梦中惊醒，睁着眼面对着天花板。他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从溺水状态被救回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八月了，暑假都快要结束了，可是那一天还是不肯放过他，一次又一次跑进他梦里。

    姜绯俏皮的声音像是还在耳边，她娇滴滴又软绵绵，打趣他：

    “徐奈东，你该不会在等我亲你吧？”

    她轻飘飘地远离，留下一阵引人遐想的香风。那阵风吹乱了他的心，以至于到现在他心里都空了个角似的。

    徐奈东总忍不住想，要是那时候姜绯真的亲了他，说不定他便放下了心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魂不守舍。

    他咬着牙后悔，为什么总被动地等姜绯吻他。他明明感觉到背后有一只推手，怂恿得他蠢蠢欲动，想把姜绯压在身下狠狠亲个够，甚至……做些别的。

    他好不容易抵挡住那股欲望，因为他怕冒犯姜绯，怕一不小心伤害到她。事过境迁他又揪心纠结，埋怨自己——接吻这种事，本来就该男生主动的，只要他小心一点，不要越界就好了。

    遗憾原来是这种滋味，像酿过头的苦酒，发酸，捏着鼻子灌下去如同被人迎面打了一闷棍，心里发涩。徐奈东烦闷得浑身燥热，掀开被子，把空调温度调低，直到它被调到了最低值，发出一声抗议般的“嘀——”声，徐奈东才悻悻放下遥控器。

    就算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窟窿，他灼热的欲望也没有消退分毫。

    仅仅是梦到跟姜绯脸贴脸，甚至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肢体接触，他就又硬了。

    徐奈东翻身下床，蹑手蹑脚地打开电脑。现在，他已经逐步跟自己对姜绯的欲望和解了，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无措。他熟练地插上耳机，点开硬盘里的小电影，又抽了两张纸巾。

    片子是随便找的，俗烂的校园型剧情，女主角水手服下裹着两颗球一样的巨乳，在骑乘的体位中上下晃个没完。

    如果是姜绯……

    taonong的动作加快，耳边响起女演员带着哭腔喊“老师”的嘤咛。要是姜绯也这样，在他面前一边上下扭腰，一边哭着叫他“徐老师”……

    “啊哈——！”

    徐奈东急促地喘息一声，用纸巾清理干净，又溜去卫生间洗手。

    进入贤者时间，他再一次陷入自责。好像是从敬椿山回来之后，他就总对姜绯产生不该有的欲望，就连自慰也想着她。这样的欲望让他既懊悔又着迷，上瘾似的，每一次都克制不住的想她。

    发泄完后，徐奈东睡意全无。他关掉已经不再具有吸引力的小电影，又连上网，登陆QQ。

    姜绯又换个性签名了，这一次的内容是拜伦的诗。

    「一切明暗交织的美色，

    都在她那容貌和双眸中汇合。」

    明明她才是walks   in   beauty的那一个。

    徐奈东研究着这条全新的个性签名，和往常一样，思索每一个字和每一个标点符号背后的深层用意。过了一会儿他又点开姜绯的QQ空间，看她新上传的照片。

    姜绯的动态也简单，尤其是文字，简洁到了吝啬的程度。最新的照片里，她穿着连体式的泳衣，站在苔青村那条她提起过很多次的小溪边。溪水清澈见底，里面有很多孩童在戏水。

    “今天兼职救生员啦！”

    照片里她笑得开心，孩子们也在身后一起比剪刀手。

    泳衣是保守的款式，宽系带在胸前交叉，挂在脖子上，裙摆还做了荷叶边，很俏皮也很纯洁。

    徐奈东掏出手机，点开短信收件箱，一条一条看过去。其实他根本不用翻，因为姜绯发来的信息他早就倒背如流了。姜绯说八月份要开始上补习班；说乡下没有书店和唱片店很不习惯；说暑假作业太多不想写；说开学前要不要再去补作业……他点开放假不久的时候姜绯发来的那一条——是姜绯的各科考试成绩。

    她语文考了137分，这很了不起了，说明她除了阅读理解和作文扣了少量的分之外，其他几乎全对。她的英语也考得好，足有143分，但姜绯自己却并不满意，直说不该扣分的。文综算是正常发挥，两百多分；最值得称道的是她的数学，这一次居然过百了。

    有了这样的成绩，不愁分不到重点班。

    她目标明确，有决心又肯付出行动，光是看着她都能汲取到向上的精神力量。

    徐奈东犹豫一阵，点开发信界面，编辑短信发给姜绯。

    -“不要去河边玩水了，很危险的。”

    发完他关掉电脑，又倒在床上稀里糊涂地睡过去。第二天早上他照例起床陪外公下楼打军体拳，跟外公说起学校里的事情。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急急忙忙地掏出来看，是姜绯。

    -“徐奈东，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发泳衣照啊。”

    尽管隔了老远，姜绯说这话时的狡黠神情和促狭语气却像在眼前耳边一样。徐奈东正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第二条短信又弹了出来。

    -“放心，我设置了只对你一人可见。”

    心脏变成了一块刚被肥料灌溉过、被大雨滋润过的良田，顷刻间开出五光十色的花来。徐奈东一时高兴傻笑，一会儿又皱眉佯怒，心情被姜绯几个词牵着走，没出息透了。

    他怕被外公看出端倪后嗤笑，赶忙收起手机，可惜他那点小儿女的失态早就落进了何国栋的法眼。

    “女伢？”何国栋坐下擦汗。

    “同学……”徐奈东挠头傻笑，又赶忙说，“阿爷别告诉我妈啊。”

    徐奈东对何国栋感情深厚，平时就最敬重这个外公。每到放假，徐行俭与何皎皎都忙着上班，徐奈东便会被送到钦安，在这个气候宜人的边陲小城过度过暑假。退伍老兵严厉了几十年，把所有的宽厚慈爱都留给了徐奈东。他哈哈一笑，重重拍了拍徐奈东的肩。

    “东伢长大了，晓得喜欢女伢了！我们偷偷的，不告诉你妈。”

    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如今有了倾听者，徐奈东便倒豆子一样的把姜绯的事情说给何国栋听，说她博学、上进、温和又孝顺，说选修课上熠熠生辉的结课演讲，球场上柔中带刚的抗争，平时照顾同学，还爱看书，不管男生女生都喜欢她。何国栋一开始还当趣事听，越听神色越凝重，到后来拽上徐奈东就往家里赶。

    “阿爷……？”徐奈东一头雾水。

    “赶紧，我给你妈打电话，明天你就买票回去。”何国栋铁血治军的雷霆手腕还在发挥余热，不容置疑地下了决定，“要是真有这么好的女伢，能轮到你？两个月不在跟前，鬼知道会不会给别的小子撬走。”

    呃……也没这么夸张吧……

    徐奈东有些愣神。

    何国栋明显有不一样的见解。他对徐奈东的犹豫不以为然，冷哼一声，又拿出了从前当兵的事情说教，什么“侦察兵没讨婆娘就被炸死了”、“跟你一样的年纪”之类，血淋淋的教训。徐奈东还想解释什么，手机又震，是林立心发来的聚餐通知。

    -“8月20日晚，在名厨荟进行高一七班最后一次聚餐，庆祝升入高二，送别分班的同学们，能准时参加请回复……”

    何国栋已经扯着嗓子，开始叫老伴儿给外孙子收拾行李，迫不及待要把他扫地出门了。

    徐奈东拿出手机，又想给姜绯发信息问她去不去，姜绯的信息却率先跳了出来。

    这次是一封彩信，照片内容是苔青村的泥巴小路，还有一旁开着的野花，没有文字。

    徐奈东没有回复那条彩信，而是点开了林立心发来的聚餐通知，按下回复键：

    -“我报名参加。”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