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以身作则贤鸳侣

    混沌一个角落里，涅槃成功的瑾宸处于虚弱期。此地是妖皇帝俊在混沌为妖族准备的据点，足以容纳他重修。这一日，他迎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你看起来不太好，瑾宸。”钟鼓站在结界外，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听说了那些流言吗？”

    草木生灵皆可成妖，妖族再是落魄，瑾宸身为妖君，也能以六界一草一木为凭借，稍稍听取消息。有些地方固然不可窥视，但谁聊天时会注意到脚下践踏的草坪、身边飘洒的草种呢？

    瑾宸阖上眼眸：“是又如何，反正已经没机会了。”

    “你从来都没有机会。”钟鼓淡淡说道：“重楼和飞蓬一起长大，几十万年如一日，把外人对他们交情的印象钉死，只维持在相交莫逆的层级上，让知情者都找不出半点攻讦的破绽，不给飞蓬带来任何名誉、威望上的麻烦。这份感情有多重，如今各界的聪明人无一不知。”

    瑾宸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

    “该放下的，放下吧。”钟鼓提点了一句，转身消失在茫茫混沌里。

    ·

    魔界，魔宫。

    魔尊万事俱备、只欠退位，神将之后与他同住在魔宫的这段时间，更让众魔见识到一个事实——看起来淡漠威严的魔尊，陷入爱恋也是魔族一贯的作风。他会将伴侣放在心尖子上，恨不得一切亲力亲为，怎么都怕委屈了爱人，还眼里压根看不见别人，特别是背后钦慕他的人。

    这不，又一位侍女主动要求调离魔宫书房。往日不管哪一批侍者，这可都是个竞争力强大的职位呢。青竹批了个“同意”下去，看着面前冷艳的魔女咬着嘴唇行礼退出去，无声地笑了。

    “你笑什么呢？”正巧回来的游弋对魔女挥挥手，在门被带上后，随意地坐上了青竹面前的书桌边缘。自溪风和水碧私奔，魔宫缺少一个实力强悍、能力全面又忠心耿耿的魔将，他就渐渐由暗转明，淡出了原本的暗星组织，挂靠在魔宫名下，离首席魔将也就差个正式名义。

    青竹弯弯眼眉，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没什么，就是看不少美人儿最近心碎一地，觉得好笑。”

    “尊上的爱慕者确实不少，不过尊上自己从来不会回头去看。”游弋也不以为意：“我刚刚又闻见深雪花糕的味道了，尊上在厨房。倒是大厨最近没了多少活计，全盘在学习。”

    他们并非人族，一日三餐非是必要。但大抵是轮回的缘故，尊上不仅有意保持飞蓬将军这个习惯，还毫不吝惜地拿天材地宝当食材，每天换着花样不重复地下厨，明摆着想让飞蓬将军“乐不思蜀”呢。

    青竹亦是莞尔：“我那些嫡系开始还会咽口水，现在可淡定了。”

    他们以前虽然会在外搜集最新鲜的食材、最好评的食谱、最新潮的菜品等上供给魔尊，可距离毕竟没这么近，只是对尊上的厨艺略有耳闻而已，哪像是现在这般亲眼目睹？而魔宫种种传到外界去的结果，更是可乐极了。

    青竹越想，越笑意盎然：“飞蓬将军所行果然可行！我族探子传来的好消息，我上禀给尊上了。如今，各界都盛传尊上和飞蓬将军两情相悦，只是囿于天规，亦怕影响神将威望，才多年隐忍不发。现在没天帝掣肘，两人总算鸳侣成双，一下子把原本的桃色猜测全压下去了！”

    “意料之中，真是好极了。”游弋不无欢欣地抿了抿唇，方压下快要翻涌而出的欣然。他定了定神，认真布下一个静音结界，问起此前离开魔宫的任务：“你那边人数统计如何了？”

    青竹淡淡一笑：“嫡系里有家小的决定留下，观望局势再决定要不要投效兽王前辈。剩下单身的，全部愿意跟尊上一起离开。五位长老传来消息，他们麾下大概百人左右会跟着我们走。”

    “比我想的多一些，还以为年纪小的那些个，不会放下魔界这边的花花世界呢。”游弋啧啧称奇：“这么想想，竟然有百二十个左右。”

    青竹翻了个白眼：“尊上和几位长老收嫡系本就重视因果，能真正入眼的，就算非洁身自好，也讲究你情我愿。那离开杀伐纷乱的魔界，又哪里值得大惊小怪了？”

    “况且…”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众位长老是尊上嫡系，所分魔务数量仅次魔宫，工作量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家这么多年不辞职，又哪个不是忠心耿耿、不愿改换门庭？”

    游弋闷笑出声：“这话倒是真实，魔宫工作量繁重，分出去也不少。能熬到现在不离职，对自家主上的归属心确实比魔界更强。”

    他叹了口气：“倒是我这边相反，管情报的心机都多，凝聚力不够强。不少同僚考虑到兽王从未管过魔界，有心留下拼个高位呢。”游弋一手托腮：“好在欢兜长老他们被尊上告知了，想到以后能有兽王为他们撑腰正高兴着，竟也没想到来撬墙角。”

    青竹微微一笑：“尊上说了不强求、不追究，不愿意走那就证明缘分到此为止，以后效忠谁，也和我等无关，你又何必愁眉苦脸？”她凑过来，贴着游弋耳朵戏谑道：“难道是怕以后当光杆司令，被我压在头上？”

    “哼，说得好像你猜不到尊上最近动念，想让溪风回来似的。”游弋头也不偏，直接嗤笑了一声：“我当不上首席，你不也一样嘛，万年老二！”

    青竹愤怒地飞起一脚，把戳中她痛处的好友兼同僚踹了出去：“滚去批魔务，别偷懒了！”

    他们说笑的时候，并不知道被谈论的两位正一醒一睡，且醒着的那位欲将动念付诸实际。

    重楼低头吻了吻飞蓬眉心，稍稍掖了掖被角，在茶盏下垫了印上保温阵法的杯垫，保证仙茶滋味始终温热，方离开魔界。

    ·

    重楼站在海边，远远俯视着下方那座沉没的海底城。

    他曾在神魔大战前设下结界，护溪风、水碧魂魄无恙。此番养了多年，这一神一魔颇有起色，已重凝形体、恢复修为，只是不曾主动突破结界。

    “尊上？”看见重楼突然出现，溪风吃了一惊，下意识行了个礼。

    重楼看着得力臂助一边行礼、一边往水碧方向挪步的行为，只抱臂“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们过得倒是悠闲。”

    “魔尊过奖。”水碧的声音柔柔地：“您亲自登门，有何贵干，但请吩咐吧。只要不违誓言，我夫妻俩自当奉行。”

    重楼设下一个静音遮掩的结界，肃然了脸色，对水碧说道：“本座是来找你的。”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飞蓬曾去幽都神狱领受神罚，你可知此事？”飞蓬麾下唯一和魔族有私情的便是水碧，重楼想了许久，觉得若飞蓬当日去神狱让人陪同，便只可能是她了。

    “原来如此，恭喜魔尊了。”水碧当即了然，她一手引出自己的记忆画面，化为一枚晶石，飞入重楼掌中：“到底关系将军隐私，您还是自己看吧。”

    溪风突然出声：“等等！”他照做了一边，将另外一枚晶石也给了重楼，解释道：“属下加了我和水碧一起受刑时的发现，希望能对您有所帮助。”

    “好。”重楼以魔力将两枚晶石化作丝丝缕缕雾气，被魔识尽数吸收，轻轻闭上了眼睛。

    溪风悄然拉着青竹退出房间，坐在了外面。海底景色幽静，火山石因灵气偶尔爆出些地火，倒也算得上一番景致。

    良久，门“咯吱”一声开了，重楼脸色微凝地走了出来，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溪风和水碧抱了抱拳道：“多谢。”

    “您客气了。”夫妻俩侧身避过这一礼。

    水碧更是轻声道：“我是晚辈，不便说什么。只是，纵观我族上下，能自律到将军这般的，怕是只他一个。他有时总有旁人不以为然的固执，望您耐心些。”

    神狱由天帝亲手布置的阵法，威力足以元老之下灰飞烟灭、元老境界修为尽毁。她和溪风一道前去时，只是天级九重，能挺过去，是因为多年军功兑换宝物很多，加上属性相合可联手，才暂时性提升到元老以保性命。

    就算如此，他们得到朋友的支援藏于人间后，也是以双修促进修行，足足过了近千年，才在将军转世为景天的那一世，堪堪恢复修为。将军当年，可是什么措施都没做，一点防御都没竖起，从头老实接受，最后是站不住地昏过去，被我扶出来的！

    水碧言下之意，重楼心知肚明，心情更是复杂。

    神狱严惩，飞蓬在自己面前，绝口不提半句！这样的人，这样的爱意，他怎么舍得有半分让飞蓬难过？他回过神来，低声叹道：“小事尔，我早就知道这点，可不舍得与他计较。”本来就不会，现在更是不舍得！

    “那就再好不过了。”水碧便也笑了。

    溪风拉着她的手，微笑着看向重楼：“那尊上还有别的要紧事吗？”

    重楼点头道：“你们想正大光明出去生活，不用担心神魔两族追究吗？”见溪风、水碧表情微动，他眼底亮色泛起，缓声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关于退位，关于众生恶念，关于新创一界。

    溪风、水碧迟疑着，面面相觑。

    重楼也不催促，念着神魔大战早已结束，他解开了自己在此地设下的结界，给了他们绝对的自由。然后，重楼只撂下一句话，便施施然纵身跃上海平面：“好好想想，本座退位前若是不来，就不给你们在新界留职位了。”

    ·

    “咳咳咳！”重楼从空间通道回魔界时，是跌进去的。他倒在灵脉深处，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唇角有鲜血蜿蜒而下。

    可形貌再是狼狈，重楼眼底、面上也尽是笑意：“哈哈！”他低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

    想着自己仗着阵主天帝伏羲不在，强行把神狱针对触犯“严禁神魔相恋”天规者的严惩，最强级别从元老改为半先天生灵，导致雷罚加重、伤及魂魄的“壮举”，重楼无声地低头打量自己。

    “咳咳！”他又咳嗽了好几声，胸口衣襟都被血染红。重楼想，真是狼狈啊，绝不能让飞蓬知道。不然，他可能会又心疼又骂自己矫情。

    但魂魄受伤无疑影响了对身体的控制力，重楼从空间里掏了好几回，才拿出最快速的疗伤圣药。还手一抖，一轱辘往嘴里多倒了几颗，不禁蹙了蹙眉。

    诶，现在要退位了，不好总从公库拿太多东西。重楼唏嘘一声，可惜起最近用来做菜煲汤的天材地宝。那都是血覆战队找来的，说是给他和飞蓬结契的随礼，但已经所剩无几。

    罢了，是时候想想，接下来怎么开源节流了。重楼捏了捏指尖，莫名想起前不久为飞蓬介绍如何做生意的自己，一时间恍如隔世又仿佛新生。

    他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轻松柔软的笑，任由药力发作，从身到心滋养魂魄，昏昏欲睡地阖上了眼眸。就睡一会儿，伤势好转就回魔宫。

    ·

    幽都之中，神魔大战之前被指派留于此地的神官们，隶属于负责天规戒律的羲和、常曦两位长老。他们资历颇老，实力亦是不弱，自然感受到了不对劲的波动。

    但等好不容易来到现场，却发觉周遭毫无异常气息不说，阵法光亮照常。仿佛先前无法靠近的情形，只是他们的错觉。

    “你们说…”突然想到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诸多传闻，一位神官欲言又止。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正半跪着，手掌摊开按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和感受。

    闻言，她抬起头，不以为然说道：“那又如何？当年，飞蓬将军初发觉动心，就为了族规来这里受过严惩，还是我等上报给长老们的。他既然受过罚，那与魔尊在一起，便不算坏了规矩！再说…”

    “天帝陛下归天，我族便是飞蓬将军说了算。”另一个动用各种灵术推演气息的神官接口，语气分外直爽：“反正，我是不会因为这点私情，就觉得飞蓬将军不配为我族领袖的！”

    最初开口的那个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他伸手拉起同僚：“别找了，真是魔尊，他肯定不想飞蓬将军知道了心有负担，才不可能给咱们留下一星半点证据呢。”

    “也是。”推演气息的神官亦随之停下手，漫步同朋友们走回来的方向。

    原地，幽都神狱的各种阵法依旧亮着，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