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66
那院子里去。李沅所觉不错,宁王府是十四郎的府邸,但只有那处小庭院才真正算是十四郎的家。他将那庭院变成一座园中园,园门一关,便自成天地。院子里积雪都是他自己清理。仅以竹帚扫出一条三岔道路,自园门通往书房和大银杏树下。那银杏树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倒衬得头顶蓝天越发辽阔了。树下尚有未化尽的雪人,想是大行皇帝去世前堆起的。面目轮廓早已模糊了,混尘积冰,看上去脏兮兮的。李沅嗤之以鼻,却又说不出嘲讽的话。反而一时停住了脚步,“你堆的?”十四郎没应答。李沅冷哼的一声——看来不是十四郎堆的,想来他这避世索居的院子里还有旁的访客。他便翻起旧账来,“记得叶夫人还在世时,我也在你院子里堆过雪人。堆了满满一院子,第二日去找你玩耍时,就连一片雪花都不剩了。后来在幼学馆,也多次邀你一道堆雪人、打雪仗,可你从来都不屑应邀。”十四郎记忆犹新,唇边竟也难得泛起一丝冷笑,“你可还记得,当日为何要到我院子里去堆雪人?”李沅仔细琢磨了一阵子,却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十四郎的母亲叶夫人,是位格外温婉美好的佳人。可惜碍于身份,一向对他客套又疏远——这样想来,他去十四郎院子里堆雪人,恐怕不是为了向十四郎示好,而是为了讨好叶夫人的。“总归是交好之意吧?”十四郎一笑,道,“——因为我不肯给雪人带上獠牙、血舌,做成恶鬼的模样,你把我堆的雪人踢倒了。二哥哥令你赔礼,你便将全殿上下的雪全倾到我院子里去,堆了满院子造像恐怖的雪人。”“……”这简直太符合他的作风了,就算已不记得了,李沅竟也不敢说他没做过。只好清了清嗓子,半尴不尬,“这么点小事,你居然记了这么久,也太小心眼了吧……”“你也不遑多让。事后我不愿再同你玩耍,你不也记仇至今吗?”“……”熊孩子脸皮总是要比乖孩子厚一些的,“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吧。”“我又不是要同你算账。”李沅嗤之以鼻,“平日里看人就跟看蝼蚁似的,一副觉着旁人蠢,却不屑赐言的欠揍模样。今日忽的把十几年前的烂账都毫末毕究的翻出来,却说‘不是要同我算账’?”“平日不爱理你,是因说了只会让你变本加厉,还会被拿来取笑。”“……”李沅还说头一次遇到他说一句就被人顶回一句的状况,竟有些语塞,“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十二三岁时,也是一样的做派。”李沅恼羞成怒,“……我取笑你,只是因为你可笑!”“我不理你,也只是因为你可厌。”“你说我可厌?!”“莫非你一直觉着你很讨人喜欢?”“……我堂堂天潢贵胄,英俊倜傥,文武双全,我哪里不讨人喜欢了?”“你哪里都不讨人喜欢。”两人对峙着,一个怒火中烧,一个无动于衷。最后还是李沅先败下阵来,“……反正你也很可厌。”“是。”十四郎居然承认了,“但我比你有自知之明。”李沅无言以对,半晌,只好将话题拉扯回去,“……你既觉着我可厌,不爱理我,为何还要跟我说这么多废话?”十四郎微微一怔,想了想,道,“若连我都不说,还有谁会告诉你这些?”“……那还真是感激不尽啊!”李沅道。兀自气恼了一会儿,到底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去。十四郎取了茶具来浣洗,将他晾在一旁,李沅便追在他身后辩解,“但我才不可厌呢,我又不像你,又孤僻,又阴沉,还较真。我这么俊朗的少年,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沸水浇在茶盏上,腾起一片雾蒙蒙的白气。李沅终于绕到十四郎的对面,能和他当面对质,就被那蒸汽遮住了视线。气恼的抬手挥开。“你只记恨我不肯同你玩耍,却不记得是你欺负我在先。你身旁莫非就没有知晓原委的人?却无一人纠正你——我猜想,怕还有许多人附和你,加深你对我的成见吧。你英俊倜傥、聪颖过人,于我何加焉?你自负蛮横,归咎于人,却着实令我受害。究竟是可厌还是讨喜,你就不自知吗?”十四郎垂着眼睛,“可话又说回来,讨不讨人喜欢对你而言有那么要紧吗?”李沅自我中心惯了,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正经的解释他为何“可厌”,难免觉着别扭。然而他毕竟是聪颖的,已明白十四郎想对他说什么。“我只是觉着,被你这么可厌的人说不讨人喜欢很不甘心……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安静的看十四郎用沸水烫洗茶盏,半晌,才又道,“治理天下又不是靠讨人喜欢。”十四郎抬头瞟了他一眼。李沅又道,“觉着我大逆不道?”十四郎摇头,“这屋里并无旁人。”李沅轻蔑的一笑,“有旁人在也没什么可怕——昔日家宴上,阿翁曾问我日后志向,我说要成就秦皇汉武之功业。阿爹满头冷汗,焦急的向我施眼色。那时他是太子,在天子跟前却连帝王功业都不敢提……”谁能想到,日后他竟有胆量弑父、弑君?李沅甩开杂念,道,“记得你的志向是为贤相、辅佐明君。阿爹这种品性,断然不可能破例任用你。但我能。有朝一日我登上皇位,你便来做我的诤臣吧。若才堪配位,我必定力排众议,令你执掌政事堂。”十四郎不觉失笑——事到如今,贤相二字竟依旧能打动他的内心。可是他们二人,一个资辨捷疾,矜能勇进,日后却未必不是纣王之流。一个才质庸懦,忧愤而无为,眼下已是百无一用之辈。两个尚不解人间疾苦为何种滋味的无知少年,便敢空口立下远志,认定自己将来可左右家国命运。天底下最荒谬可笑的事,也无过于此了。“你可知当日我向二哥哥说,日后要当他的宰相,二哥哥是怎么说的?”“怎么说的?”“他说——你当我宰相之日,父皇在何处?”这确实是他阿爹会说的话。只是十四郎以此作答,未免令人羞恼,“你放心,我做事保证光明正大——就算我要作恶,也必定是众望所归、明火执仗的作恶。到时候你尽可以破口大骂,不用跟个怨妇似的在这里含沙射影,欲言又止。”十四郎又觉着荒谬可笑,又不知为何,竟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没听说作恶还有众望所归的。”“反正我就能!”这份属于少年人的不合时宜的骄傲,在此刻却令人倍感亲切。十四郎抿唇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