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一章(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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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年节既过,长安城着添新色,但见碧湖浅波,画舫游人,街中坊侧隐有锣鼓吹打之声,恰逢吉日良辰。 大约人世的喜气总能遥相传递,喧闹的轿子与绸花的红,与锣声鼓声一并招摇,落入几道街外,成为茶楼内,茶客眼中的风景。 少年凭窗坐,见远处车马如同红线,缓慢行进。 日光映照他高束的马尾,猫似的柔软额发下,金质抹额偶尔现出耀目的光。 随行小厮一样看见窗外那缕红线,笑道:“近几日总有人嫁娶,很是喜庆呢,说起来,天鹿城的城主前不久向府中递了名帖,近些日子,又总是日日留意着少爷的行程……” 被那小厮称作少爷的正是乐家小公子乐无异,长年霸在江湖美人榜前十,榜上男男女女流水一样轮换,唯独他一个屹立不倒。 江湖人,生死难定,今日风流年少倚立斜桥,明日埋骨黄土,甚或无人埋骨,都是说书人说烂了的陈芝麻,美人不会比侠客更好命。 乐无异不同,他出身富庶之家,父亲原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后退隐从商,于乐无异而言,家中对他并无扬名立万之期盼,只望他无有忧愁。乐无异自小含金搦玉,虽未曾长成娇纵暴戾的性子,到底也添了一些娇养出的天真之态,没沾过阳春水,更不必说人世间的残酷与血痕。 他生来与粗粝无缘。 这也是他无缘美人榜第一的原因。 有传闻讲,撰榜人曾无不遗憾地叹息:乐家公子美则美矣,终究少了些磨砺,不够复杂,不够复杂哇。 要什么复杂。 这句话是那位冷厉沉默的乌蒙灵谷少主所说。原话是:无异这样正好,打杀和磨砺,是与他无关的东西。 彼时是个雪天,那位少主捧着乐无异的手,乐无异则捧着朱漆小手炉,一内一外全是暖烘烘的,交谈时呵出的白气柔和了对方深而冷的轮廓,只记得眉眼漆黑,眉心痣一点,分明是极艳的颜色,生在那个人身上,却只透出冷肃与锐利。 第二天,江湖美人榜第一美人便写上了乐无异的名字。 如今不知多少大雪消融,那一点冷色,却再也没有了音讯。 远处的锣鼓喜乐愈飘愈远,乐无异听到小厮提及天鹿城城主,烦闷道:“我可没叫他留意。” 那位年轻的城主名唤北洛,摘去城主身份与俊美皮相,其行可谓纠缠不休。乐馆听曲他于旁侧偶遇,郊游归来他纵马调侃什么人小力弱,佳节夜行时不时还能看到一个高挑的影子,说起求娶仍旧一副不可一世的嚣张态度,势在必得似的。 乐无异不喜北洛嚣张,但那北洛有时确实懂得投他所好,收敛脾性的时候,也有趣得很。最近一次离家远游,虽有北洛擅自跟来,但因有那人在,途中倒也跌宕得很,安心得很。 兴许是忙于事务,今日并无北洛身影。乐无异打发小厮去买糕点,自己又坐了一会儿,窗外的热闹渐渐散了,茶楼中却热闹起来。 旁桌不知何时坐了人,喝茶间歇,谈起了近日的事闻。 起先只是几则讲出包浆的桃色逸闻,然后是某某锻刀人近日锻的刀,某某门派新修的剑谱,到最后,那桌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一种提及秘事的心照不宣。 “听说三年前灭族乌蒙灵谷的那些势力,全数被拔除了。” 乐无异斟茶的手停顿下来。 三年前洒在前庭的血痕早已被大雨冲刷干净,那个被他唤为屠苏的少年弯下腰希求一个生机,俯首低眉的姿态,他未曾见过,更未听过。许多东西一昔之间变幻形貌,从前的风光少主,如今的邪教余孽,好的坏的恶意的关切的嘈乱的声音充斥周身,以至于无法以亲疏远近定论是非黑白。屠苏不是坏人,然而其他人呢,那些他未一一见过的族人长老,全数都是蒙冤的吗。 他能够以自身代表整个乐家,来相信另一个庞大复杂的家族吗。 三年前的他比现在还要天真,天真到认为自己一个笑容,可以打消百里屠苏眸中浓稠到化不开的恨意与执念。 就像从前闯祸后,用撒娇耍痴换冷面少年冰消雪融。摘星捕月,只要他想要的,那个人都会应允。 当时他小心地托起百里屠苏垂落的右手,不知经历过怎样的厮杀,那只修长的执剑的手沾满血污,指骨与腕骨俱已断裂,像某种无力的装饰物。 一时慌乱,竟叫出幼时称呼。 “屠苏哥哥,你是避着人来的,所以,我把你藏起来……” 他不能全然相信一个家族,却能全然相信百里屠苏。 然而百里屠苏只是站起身,血珠自发间滴落,成为掌心红痣。 “是我因血仇昏了头,无异,不要把我来过的事告诉任何人。” 乐无异看出他的意图,后知后觉的惊慌感使得嗓音都变得颤抖:“你若走出乐府,我便退婚!” 那道影子停顿下来,但只是一瞬,皓白月光无远弗届,乐无异看见月光下百里屠苏玉铸一样流畅的侧脸。 “退婚绝无可能。”那道声音沉在静夜,是不容置疑的态度,“血仇报罢,即来求娶。” 留下这句话后,百里屠苏再没出现过。 乌蒙灵谷的名号也如一个禁忌,沉眠在世人记忆。 直到今日,街头巷尾再度流传起多年前那桩骇人旧事,原以为可以盖棺定论的故事无声无息地掀开尸布,连带着夸大了的阴风和愈发浓厚的血腥味,重新落入世人眼中。 乐无异专注听着旁桌言谈。 然而除却开头那句,之后的话语,任他怎样伸直耳朵,也只依稀听到“魔头”“冤仇”二字。 推不出那句究竟是流言还是确有其事,乐无异皱着眉头出了茶楼。买糕点的小厮不知买去了哪里,乐无异性情自在无拘,近身伺候的丫鬟小厮一样随他肆意,有趣是有趣了,只是偶尔显出欠缺管束的不足来。乐无异倚着柳树看了会儿湖心画舫中弹琴的伎人,最终还是决定去糕点铺看一看,可惜刚要抬脚,就逢上近日纠缠不休的煞星。 说不清是恰巧偶遇还是故意蹲守,北洛向他走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使得他陷入一片人造的阴影,对视也要仰头。 一个退一个进,乐无异悄悄向后挪,自以为动作不大就不会被发觉,谁知耳边落下一声哼笑,不看也知那人是副什么神情。 “再退,可就要掉进河里了。” 乐无异不看他,只专注看右边的柳树,被罩在阴影下,声音不自觉小了些,无可奈何似的,泄露出一点习惯性的柔软:“放开,我要去买糕点。” 眼前的景物骤然豁朗起来,然而那条不容忽视的尾巴仍旧坠在身后,待他忍无可忍转头,那人又作出十成十的端正神色,抛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同行邀请。 “最近乌蒙灵谷的传闻有些蹊跷,我要探看一二,无异,你可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