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词】 剑似雪无心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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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人的交往,顾名思义,需得是有来有往。 就好比前日阿甲请我跟小柳吃桂花糕,昨日我就得还回去一瓶青梅酿。一来一回,有吃有喝,有花有酒。 痛快。 话说回来,小剑纯同我说了他名讳:星辰的星,柳絮的絮。 我文学造诣实在有限,只好顺嘴夸他几句好名字。 只不过以我这俗人眼光看,想来小时候罚抄写自己名字,抄得也不怎么轻松就是了。 这样一想,我既然有这样的念头,大抵失忆前就曾很吃过写名字的苦。 好在不是覆水难收,现在就不必重蹈覆辙。 那你呢,星絮目光灼灼盯着我问,你叫什么? 我自惭形秽,哪里能说自个名头全然是为了逃避跟邻居的因果,随手抓阄抓出来的玩意儿。思来想去,只好闭着眼睛瞎扯,说风吹幡动,纯阳子弟自当抱元守一,以此为戒。 我胡言乱语掰了一段,最后只说姓风。 虚名泛泛俱是浮云,我振振有词讲,人总归要返璞归真,看清本心。 反正我是信了。 好在星絮也只是笑,不再言语。 孟子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深以为然。 就好比之前邻居奶死奶活从鬼门关前好歹扯回我一命,我就得失个忆复个建,落下点什么东西;也好比私塾先生跟我唠嗑说起的,当年论剑排名第一的那位儒剑神剑术虽然大成,可惜情缘英年早逝,没什么好下场。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剑纯,正所谓断缘证道孤家寡人以剑为伴,才是剑者真谛。反正我实在学不来就是了。 还比如我今天打论剑连胜三把,还认识了个年轻可爱小朋友,就注定吃不上红豆糕绿豆饼李子蜜饯。 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我难得对小朋友放下狠话,说要请人吃红豆糕。谁料天有不测风云,糕点铺今儿个竟然告示高挂,关门大吉。 属实有点难受。 小朋友看我兴致低低,也或许是同理心作祟,满脸关怀凑近了问我:“你不开心?” 我一个年近而立的老年气纯,哪里能说是因为带着小朋友吃闭门羹闷闷不乐,只好斩钉截铁摇头。 “我是在替你失望”,我叹了口气讲,“这家糕点真挺不错的,没吃到是你的损失。” 星絮眨眨眼睛,又问:“你喜欢红豆糕?” 倒也不是,我矢口否认。 年纪大了,总要吃点甜的。打论剑已经够惨了,总不能在吃吃喝喝上还亏待自己。 原来如此,小星絮点点头:“我前几天刚好吃了另一条街上的红豆糕,味道还行,关键是不太甜,就挺对我胃口的。” 我一边疑心自己表情管理已经崩塌,否则要怎么解释连一个年轻的小剑纯都能抿出我脸上对甜糕的向往;一边难以抑制想揪住他问地址。 实在是有点心动,主要是已经连着喝了邻居钦点了半个月的奇怪汤药,喝得我龇牙咧嘴心惊rou跳。 星絮说可以请我吃,礼尚往来。 我不敢置信。 邻居之前总说我没什么良心,原话是他辛辛苦苦费死费活把我从阎王爷手里捞回来,我张嘴说话第一句连个谢字都无,还要问他有什么企图。 哦,还拖欠诊金。 我觉得他在瞎扯。 但话说回来,适当的警惕心还是很需要保持的。尽管我现在负债刚清存款无几,勉强只能算是会打一点论剑谋生,今天还迟到早退了,实在是没啥能图能骗的。可态度仍旧要端正,不能被小恩小惠小情小爱冲昏了头脑。 我于是问,你想换什么?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点过于直白,显得就有一丝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穷苦感,有损形象。 好在我本身就没什么形象。 星絮讲得头头是道:今天我请你吃红豆糕,那明天你可以请我喝隔壁卖的西域牛乳茶...... 他掰着手指开始报菜名。 还吃吃喝喝呢,我心说,年轻人到底惯会骗人,哪里像我们这种半桶水的老年选手,得过且过,从来不想以后。 我只好趁他算到下个月之前打断他:我明日不打论剑了。 这倒是实话,明日阿甲约我跟小柳对口风,顺便同他交流一点气宗论剑心得。 星絮于是又不说话了。 小剑纯不说话,只盯着你的时候着实有点可怜相。他撇一撇嘴,连带着之前才因为红豆糕亮起来的眼睛都一点点黯下去,好像天都塌了半边。 不应当。 年轻人当然不会永远年轻,于是便理所当然要在年轻的日子里远航,当一阵快乐又洒脱的春风。吹醒一朵花,却不带走一片叶。 要像一颗星星,不因为日升而暗淡,也不为了月落而彷徨。 年轻真好啊,我想。 年轻人问:那明天呢? 我于是醍醐灌顶,年轻人总有明天。 春过了有夏,秋去了是冬。 后天也可以,星絮接道。 我每天都可以,我每天都会等你。我真的想跟你打论剑。 我无话可说,只好心软。 后天,我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勉为其难挤出一点空当给他:后天我有空。 星絮也笑起来。 真奇怪,我才意识到,我竟比他笑得更早。 后天见,他冲我摆手。 我哪里有空,只好胡乱应他。 三清在上,吕祖作证,非是风动,非是幡动。 是我心动。 很不对劲。 阿甲拍案而起,声音很大,义愤填膺。 小柳托人带话,说秀姑娘约他去登楼。于是只剩下我跟阿甲大眼瞪小眼闲聊。 我被他吓呆半拍,下意识伸手去护桌边那壶龙井——新沏的,顶金贵了,十金一两还有价无市,哪里能被阿甲这突如其来的戏浪费了。 小藏剑神色凝重,我顺着他话头应:是不对劲。天上掉下个小剑纯,还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阿甲横眉冷对:我说你不对劲。 于是轮到我拍案而起。 茶馆老板娘遣人来我们桌看了三四次,中心意见翻来覆去吞吞吐吐也就一句:两位要打架,行,可千万别拿桌椅撒气。 我跟阿甲吃着人家送的云片糕,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阿甲凑近了问:你说你那个小同门,用的是周流星位? 我下意识纠正他:剑纯不能算我同门。 阿甲翻了个白眼。 小藏剑拨弄了两下白瓷茶杯,百思不得其解:年纪轻轻就用一把周流星位,照你这形容,论剑还特别厉害。要是剑宗真有这种水平的后起之秀,这会儿不都应该在长安拭剑园见世面吗? 我随口胡诌:可能是长安人太多了,跑到我们这边来出道的。 阿甲恍然大悟:你说会不会像你跟小柳那种,受人所托来打个段位,好帮人回老家结婚的那种。 我俩达成共识,起身去付账。 赵云睿啜一口水烟,温温柔柔讲:相逢即是有缘,相识当是天定。 我深以为然。 第二天临出门前,我颠了颠手上两把剑。这阵子总有传闻说少林要重开达摩洞,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连带着傲龙与范阳的行情都跌落不少。我之前囤了不少陨海晶,托阿甲拿去换了把初阶的道非身外,算是赚了个小便宜。 阿甲拍着胸脯跟我讲,只要我寻到材料,他肯定亲力亲为,替我铸一把趁手的剑。 小藏剑剑术练得不怎么样,讲起打铁来倒是很有气势。 我笑他山庄出身,却拘泥于凡尘俗物,怪不得论剑打不上去。 剑意在心,哪里是凡铁一笔一划能改的。 我最后还是拎了小柳那把出门。虽说照昨日登楼的情景看,大抵不出三日,小柳就会蔫蔫过来找我,支支吾吾说同秀姑娘互通心意了云云。 私塾先生就很看不起我们这做法,用他的话讲,把这两个一道丢进拭剑园打上两天,倘若真要有点什么,出来也就成了。 我原本是不信的,但拗不过前日也栽在同一个坑里,前车之鉴就没了反驳底气。 话说回来,说到就要做到。 职业cao守,什么叫打工人。 到拭剑园的时候,星絮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了。我出门前特意看了看滴漏,是掐着拭剑园开门的时间到的。没成想小剑纯论剑热情如此高涨,竟然到得比我还早。 打工人,人上人,叫剑纯永不改竞技魂。 我自甘下风。 小星絮远远望见我,一步逍遥游冲到面前,看得出确实是很想早点下班了。 我被他直勾勾盯得尴尬,连带耳根也热起来,只好没话找话:你等很久了吗? 星絮很小幅度地摇摇头,眼睛却很亮:我刚到。 带带我吧,他熟门熟路凑近了又扯袖子讲,我没有队友,很久很久没有跟人组队论剑啦。 小剑纯今天穿了套破虏,看起来像个初出茅庐的乖崽。 我心底里晓得他撒谎又撒娇,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掏出名帖要递给他。 那怎么办呀。 我听见自己说,那就得等个招募奶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