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一-三百一十二

    麒麟一向说话算话。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坐在了藏书阁里。

    男人手里拿了一本政论，蓝色的封皮，厚得跟块砖似的。这是整个璇玑宫呕心沥血为他挑选出来的必看书目之一。似乎作为天地之子，筹谋治理之道是他的必修课，完全不管书籍内容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之前麒麟已经耐着性子看了小半本，效果甚微，约等于识了数百生僻字，至于书中的策略，则全被他抛之脑后了。

    知桃其实也知道圣子殿下最不喜欢看书，但有殷宫主的命令在，她不得不每日守着麒麟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果不其然，看了一会儿，麒麟的思绪就从书页上飘了出去，即使藏书阁外吹过一阵风，也够他发上半天呆。从这个方面来说，他其实还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虽然在药物的催化下，人形态已经足够成熟，可降生的时间太短，里面的芯子仍旧是孩童罢了。

    知桃向来性子软，好说话，且又因为对方是身份崇高的圣子，总狠不下心来苛责他，甚至有时带了叁分宠溺：“殿下若是看不进去，就玩儿点别的，回头再看。这么磨磨蹭蹭的，反倒一直读不进脑子。”

    麒麟如获大赦，把书往桌子上一摊：“可藏书阁外面有人守着，宫主知道了会生气，这可怎么办啊？”

    知桃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截红绳子来：“我们就在这里玩，守卫不知道的。”

    “绳子怎么玩儿？”麒麟好奇道。

    “翻花绳，你听过吗？好多人小时候都玩儿过。”知桃手指变换，像花瓣开落，眨眼间就把绳子绕成了一座拱桥模样。

    “哇，编得好像！”麒麟凑近了去瞧绳子是如何缠绕的，“能教我吗？”

    “你把你的手伸出来。”知桃用下巴示意他，“食指放到这两根线中间，大拇指撑住这根。双手向外翻会吗？对对对……”

    麒麟的手指好看极了，又细又长，毫无半点瑕疵，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的人。红色的绳子缠绕在他指间，像白雪中盛开的梅花。

    “不愧是圣子殿下，做什么都能做得这么好。”知桃崇拜道。

    殷妙梦听到底下人的汇报，脸已经黑了大半。深紫色的拖尾急促地滑行过光可鉴人的地板，倒映出她行色匆匆的模样。

    藏书阁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里面两人同时惊讶地抬头。男子手中依旧是那本政论，女子手中却是一本游记杂书。

    殷妙梦并不被和谐的表象欺骗，一掌掀开麒麟垂落在座上的锦缎衣摆，露出其下一段红色线团：“这就是你在藏书阁学到的东西吗！”

    麒麟垂下头，默不作声。

    知桃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宫主恕罪，不关殿下的事。全是我自作主张要教他玩乐……”

    “你自然跑不了。”殷妙梦冷睨她一眼，旋即对麒麟道，“上次我考你，什么是王道，什么是霸道，你答不出来。今天玩儿个哄小孩的花绳，学得倒还很快？”

    麒麟不反驳，她继续道：“整日耽于游戏，不思进取。我璇玑宫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不想想饕餮正在哪里养精蓄锐，自己却在如此优渥的环境里丧失了进取心。麒麟啊，你究竟要我耳提面命多少次，才肯认清自己背负的责任！”

    殷妙梦转而对知桃道：“殿下不学习，你这个侍从的失职不说占十分，也有占九分。如果不是殿下主动要你当他的侍从，我决不允许你这样的人活在他身边。自己去刑房领一百鞭子。”

    “宫……”麒麟立刻就要求情，被知桃拉住衣角。

    “谢宫主宽宏大量。”知桃端端正正地拜伏下去，自愿领罚。

    “怎么样，很疼吗？”麒麟用棉布沾着药酒涂在知桃伤痕累累的背上，“为什么人类这么脆弱呢……”

    知桃斯斯抽着凉气，一边笑着回答：“人是很渺小的东西呀。不像殿下，千百年对你来说不过眨眼，九重天对你来说不过蝼蚁。殿下一出生，就站在了天地的顶峰，自然不会理解我们这些匍匐求生的人类了。”

    麒麟听了心里有些烦躁，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低声道：“胡说，你胡说……”

    “轻些，嘶——”知桃叫唤起来，“殿下怎么还生起气来了？”

    麒麟撇着嘴，不回答。

    知桃只好不再逗他：“人类是很脆弱，但人的心是可以很坚定的，像殿下一样，经历了风风雨雨，过了百年千年依然不会改变。”

    “知桃的心呢？”麒麟问，“知桃的心里有什么？知桃的心可以维持成千上万年吗？”

    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墙角齐人高的琉璃罐子上，知桃背对着他，只能看见罐子折射出的光影，但她依然坚定道：“我的心里有殿下，殿下在哪里，我的心就在哪里。无论时光怎么变迁，无论我和殿下变成什么样子，都永远不会改变。”

    麒麟高兴地点点头。他听不出这近乎表白的话语，但他为知桃高兴，为他们永恒不变的羁绊感到由衷的快乐。

    “这次虽然被宫主罚了，但我给殿下搞到了这个。”知桃从胸口摸出一条红绸，“过两天就是西境的祈愿节了，到时候成千上万的信徒都会聚集在祈愿庙前，通过红绸花将自己的愿望传达给天神。璇玑宫里好多人都会去凑个热闹，殿下虽然出不去，我却可以代替殿下祈愿，保佑殿下平安喜乐。”

    “要在红绸上写字吗？”麒麟问，“天上恐怕没有你们想象中的神仙。”

    “这是习俗啦。”知桃哭笑不得，“不管天神是否真的存在，祈愿能让人们更了解自己的内心，更积极地面对未来。殿下来此人间，就要多体会新奇的事物，试一试嘛。”

    麒麟颇为为难地抿了抿唇：“我想不到我有什么愿望。现在的我似乎就已经很好了。”

    “未来呢？殿下难道不会希望现在的时光能维持得更长久吗？您也可以希望自己变得更强壮，更少被宫主训斥，这些都是愿望呀！”知桃循循善诱，“不过红绸上只能写最重要愿望哦，不然不灵的！”

    男人想了想，写下了“千年万年，与知桃始终如一”的字句，落款麒麟。这也是刚才知桃给他许下的承诺，他们会用尽自己的光阴陪伴对方，哪怕天涯海角，也永远心心相惜。

    “好了！”他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愿望交给女孩，“你不看看吗？”

    “不能看，看了就不灵了！”知桃欢喜地把他的愿望折成一朵小花，揣进了怀里，与自己的愿望放在一处。等到祈愿节，让天神从字里行间，读懂他们的心意吧。

    麒麟明知道愿望不会真的上达天神，但知桃快乐，他就感到快乐。因此做一些看起来傻傻的小事，也觉得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