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
周露的电话打过来时，许姗姗刚参加完外公的葬礼，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守夜，加上此前长达十二小时的值班，极度疲惫的状态下，以至于葬礼一结束她沾床就睡着了，从早上到下午，如果不是被电话铃声吵醒，她大概率可以睡到第二天凌晨。 而周露把她吵醒的原因，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 “听说杭颀出车祸了，还住进了你们医院！” “嗯……” 许姗姗有气无力地回应，那头立刻传来浮夸的鬼哭狼嚎，“那他伤得怎么样？真的像网上说的伤得很重吗？” “不清楚……” 她忙得没空睡觉，哪知道网上怎么传的。 许姗姗拍拍昏沉沉的脑袋，直言说：“我现在很困，没别的事我挂了……” 周露愤怒地控诉：“我喜欢的人出车祸，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吗？” 而她却只想着睡觉，不可原谅。 “晚上我来找你，咱们当面聊！” “我这几天请假回家了，不在淮宁。” “咦，你们医院会放你休假？” “我外公去世了。” 那头默了几秒，显然非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天。” 那天正好轮到她值夜班，整晚都处于忙碌状态，刚出手术室就接到了mama的电话，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人已换上寿衣装进了棺材里。 “抱歉，我都不知道……” “没事。” …… 聊了三五分钟后挂断，许姗姗放下电话，盘腿望着窗外绯红的夕阳发了会呆，静静地穿鞋下床出了房间。 下午四点，不上不下的时间点，吃中饭不合适，吃晚饭又太早，更何况家里还没吃的，许姗姗去厨房兜一圈后，回房揣了几十块钱出门。 弄堂口小卖部进的货十年如一日都是那些，她在小卖部里转一圈后，又回到入口拿了两个卤蛋和一盒泡面。 小卖部提供泡泡面的热水，等面泡软的空档，她去冰柜里拿了根旺旺碎冰冰打发时间。 碎冰冰折成两段的同时，遮光的门帘被人从外面掀开。 四目相对，双方都一怔。 许姗姗最先回神，扬起笑脸：“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早上，你呢？” 陈况一边说话一边从货架上拿了盒泡面，许姗姗吮着手里的碎冰冰答：“比你早一点。” 他往泡面里加热水，两人各站在长桌的一头等面泡软。 店老板在看电视，男女主角尴尬的台词对白时不时传过来，许姗姗将碎冰冰嚼出声，没话找话：“好像挺久没见面了。”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陈况当年大学没念完就入伍了，而许姗姗在省城的医院上班，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是以两家虽然住得近，却实在没什么碰面的机会。 “两年。” “啊？” 陈况说：“两年没见了。” “哦。” 她点点头，揭开泡面盖子，叉子伸进碗里拌面。 “葬礼结束了？” 陈况问。 “嗯。” 两人依次拉开椅子并排坐下，许珊珊吃面的同时想起件事：“对了，赵梦霏明天婚礼你去吗？” “赵梦霏？” “嗯。” “谁？” “……我们初中同学，高中跟我一个班的，就以前坐我前面那个女生啊。” 她和陈况在读高中前都是一个班的，赵梦霏是他们的初中同学。 陈况想了想终于把脸和人对上，“哦。” 许姗姗看他这反应大概猜到了答案，无语地翻个白眼，“看来能让你记住的同学还真没几个。” “嗯。” 一个话题结束，两个人埋头吸溜面条。 这时外面传来人声，许姗姗抬头一看，是她mama吴玉秀回来了，手里提着打包回来的饭菜。 许姗姗默默地把没吃完的泡面藏到桌子底下，一边冲陈况使眼色。 但已经来不及了，吴玉秀看到了他们，走到小卖部门口，先问候陈况：“小况休假了？” 陈况点头：“秀姨。” “嗯。” 吴玉秀瞥了眼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女儿，交待：“回来吃饭，小况一起过来吗？” “谢谢秀姨，不用了。” 陈况示意面前的泡面：“我吃这个就行。” 许姗姗忙举手谄媚地应：“我吃我吃，你先回去，我跟陈况好久没见面了，再聊两句就回来。” “嗯，早点回来。” 吴玉秀刚办好父亲的葬礼几夜没合眼，没精力管这些小事，瞟了眼两人没说什么先走回去了。 许姗姗从抽屉里端出泡面，呜呼哀叹：“一个三十岁的人了连吃泡面的自由都没有，说出去谁敢信。” “秀姨总归是为你好。” “呵呵。” 假惺惺。 她人生的第一碗泡面还是他带她吃的呢。 许姗姗几大口吃完剩余面条，面碗往垃圾桶里一扔，“我回去了，有空再聊。” “嗯。” 回到家里。 餐桌边只有meimei许迟一个人在吃饭，“妈呢？” 许迟一扬下巴：“卧室里，她说要睡一会。” 才吃过泡面，许姗姗象征性地给自己盛了半碗饭，在许迟对面坐下。 “对了，陈况哥回来了。” 许迟低着头扒饭，边玩手机边告诉她。 许姗姗应答：“我知道，刚才碰到了。” “嗯。” 两人面对面坐，许迟问她：“我明天回学校把被褥搬回来，你要不要一起进学校看看？机会难得。” 平桥一中自从改为全封闭式管理后，非本校在读生一律禁止入内，连往届的毕业生都不行。 许姗姗心中百感交集：“你也毕业啦。” 她比许迟大近一轮，自己的高中时光宛如昨日，眨眼间meimei都毕业了。 “趁暑假有空，多跟同学们聚一聚，以后不一定能见到了。” 许迟耸肩：“没这么夸张，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想见谁打电话约出来不就行了。” 许姗姗笑笑，懒得和她争辩，说：“我明天下午以后有事，早上去行吗？” “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去干嘛？” “参加同学婚礼。” “啧，我还以为是约会呢。” 这无疑是往大龄单身狗许姗姗的心窝上捅刀，“你可以闭嘴了。” “恼羞成怒。” 许迟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我的姐夫估计都还没出生吧。” “……” 许姗姗决定换个话题：“学什么专业考虑好了吗？” “还没，妈的意思是跟你一样。” “绝对不要。” 吴玉秀是护士，许姗姗当初就是听了她的话高考志愿填了医科大，说是就业有保障，越老越吃香，但没说有加不完的班，她这次回家是她工作以来第一次休超过一周的假，跟主任好说歹说才批的。 许姗姗撸一把愈发堪忧的发际线，如果人生能重来，她绝对不会学医。 许迟还在补刀：“有你这个前车之鉴，我不会再犯傻的，我可不想忙到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 许姗姗的内心受到十万点伤害，对面的许迟把手机举到她近前，“省二医，这不就是你们医院吗？” “嗯。” 她在刷微博，畅销书作家杭颀出车祸昏迷不醒一事这几天一直在热搜上挂着。 许姗姗叹气，表示不解：“不就一写书的，怎么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关心他？” “因为长得帅啊。” “……” 次日。 许姗姗早上陪许迟去寝室搬行李，下午去参加高中同学的婚礼。 婚礼举办地点在城里的凯龙酒店，新人和双方父母在入口处迎接宾客，十余年不见，许姗姗走到近前了赵梦霏才认出她，短暂地愣神过后，两个老同学拥抱。 “抱歉了，你变化有点大，我没有立刻认出来。” “没事没事，结婚都忙得晕头转向的，可以理解。” “哈哈，我带你去找沈越他们。” “好。” 印象中赵梦霏非常腼腆，和男生说几句话就脸红，连她都要结婚了，自己这个异性朋友无数的却还孑然一身。 许姗姗不得不开始反思，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赵梦霏领着她往婚礼大厅里走，“今天真的太忙了，招待不周敬请谅解。” “没关系的，你先忙。” 她已经看到了熟面孔。 赵梦霏说：“那我过去了，等会再来找你们。” “好。” 许姗姗往老同学一桌走，大老远就听到沈越嬉皮笑脸地调侃：“难得难得，我们许大医生竟然有空来吃席。” 许姗姗在他旁边坐下，“等你结婚了我也会出席的。” “……单身狗何必互相伤害。” 外公去世的事她没跟高中同学说，一桌十来个人嘻嘻哈哈地跟她打招呼，大部分人都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光是寒暄都花了十多分钟，听说她在省二医上班，一个男生惊讶的“啊”了一声，“杭颀是不是就住在那里？” “嗯。” 这个名字最近在朋友圈出现的频率有点高，女生就算了，连男生都…… “杨博你也是他粉丝？” 杨博摆手：“粉丝倒算不上，高中校友所以才关注多一点。” 许姗姗诧异：“校友？” 平桥一中的？ 见她一脸懵，沈越投来鄙视的眼神：“你竟然不知道，他跟我们同一届，隔壁2班的。” 她左右摇头：“我又没看过他写的书。” 书改编成的电影倒是看过一部，大学时陪周露去电影院看的。 “看来你以前去2班都只顾着看你家陈况了。” 你家陈况。 许姗姗很久没听到谁这么调侃自己了，她一巴掌重重拍在沈越背上，“别乱说，我跟他就是好朋友。” 沈越正在喝水，差点没被呛死，“暴力狂，你单身是有原因的……” “滚。” …… 话题绕到婚嫁上，沈越作为男生人浪爱玩就算了，许姗姗还单身倒是同学们没想到的。 “姗姗你没结婚你爸妈不催你吗？” “不催啊。” 这也是她觉得意外的。 “不瞒你说，我们高中时都以为你跟陈况在偷偷谈恋爱呢。” “对对对，这么多年没联系，我以为你们已经结婚了。” …… 一班的人认识陈况，一部分是因为他长得帅会打篮球，更多的是因为许姗姗总跑去隔壁班找他。 她叹气强调：“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肯定是因为你太暴力了所以他才不喜欢你。” 说这话的是沈越，许姗姗微笑，桌底下毫不留情一脚踹过去。 他吃疼地闷哼一声，可算安静了。 许姗姗不想谈论陈况，换了话题：“你们还记得体育场旁边的那些香樟树吗？我今天中午陪我妹进学校搬行李，树干长得比大腿还粗了。” “你妹？就以前你带来教室上课那个？” 沈越很惊讶。 “嗯，就是许迟。” “连她都毕业了？” “嗯。” 沈越不由感慨：“时间过得真快，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六岁的时候。” “毕竟我们也毕业十余年了……” 酒席结束，一拨人转战KTV，散伙时已深夜。 车子在路口停下，许姗姗推门下车，沈越的脑袋探出窗外：“到家了发个信息。” “嗯，路上小心。” “走了。” 沈越吩咐前座的代驾，挥挥手摇上车窗，许姗姗目送车子远去后转身往家里走。 脱离了主路的小巷灯光暗淡，她垂着脑袋漫不经心地走着，见地上乍然出现个人影，吓得差点叫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吓我一跳。” 她拍拍心口，惊魂未定。 是陈况。 他示意手中的购物袋：“出来买吃的。” “哦，我才喝完赵梦霏的喜酒回来。” “你昨天说过。” 家在同一个方向，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地上的人影部分重叠在一起。 许姗姗受不了身周的安静，笑嘻嘻地找话题：“听说以前你们班有个叫杭颀的男生，他现在成了畅销书作家你知道吗？” “不知道。” “……” 所以真不怪她孤陋寡闻，连同班同学都不知道。 “你打听他干嘛？” “他出车祸了，现在住在我们医院的重症病房里昏迷不醒。” 许姗姗叹气，告诉他：“手术我参与了，早知道他是校友，我一定会更努力的。” 虽然本来就全力以赴了，但总觉得还有提升的空间。 她揉一揉因为饮酒而发热的脸颊，看到透明购物袋里有酸奶，手伸过去：“给我一瓶。” 陈况拿了一瓶递出去，她揭开瓶盖仰头灌下半瓶，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陈况皱眉：“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就几瓶而已啦，沈越喝得比我还多。” “沈越？” “嗯，估计你也忘记是谁了。” “没忘。” 1班的学生因为她认识了陈况，同样的，陈况也因为她认识了不少1班的人。 “今天一桌十多个人，就我和他还单身，还有人开玩笑说让我们干脆凑一对算了，老同学知根知底的。” “你同意了？” “怎么可能。” 许姗姗摇头失笑，“我只把他当好朋友啦，而且我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她和他说了说班上几个人的现状，大概是才见证过别人的婚礼，忍不住长叹：“如果人生能重来一遍，我一定趁读书时就把男朋友找好。” “你很着急结婚吗？” “唔……不着急吧，就是有点遗憾，别人的青春都精彩纷呈，我却就只有考试做题。” 喜欢的人没在一起，也没被谁喜欢表白过。 陈况沉默听着，没发表任何感想，不知不觉，两人来到了要分别的岔路口。 许姗姗仰脸看黑漆漆的夜空，肯定是酒精上头了，竟然问他：“你和胡雪优怎么回事？怎么就分开了？” 他过了半晌才冒声：“不合适。” “就这样？” “不然呢。” “行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抿抿唇，想一想，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挥挥手：“那，再见。” “嗯。” 他迈步往自己家走，许姗姗望着他利落离开的背影，也转身走向自己家。 “喂。” 她驻足回头，“嗯？” 他几步来到她跟前，将提着的购物袋塞到她手里，一句话没说大步离开。 许姗姗低头看购物袋里的零食，愣神过后笑笑。 就这样吧。 回到家，客厅的灯亮着。 “怎么还没睡？” 许姗姗问在沙发里坐着的吴玉秀。 “睡着了，起来上个厕所。” 吴玉秀答道，打量她一眼后回了卧室里。 换好拖鞋的许姗姗回到自己房间，她将零食放在窗前的书桌上，筋疲力尽地倒进柔软的床里。 有人来敲门，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进来”。 许迟推门进屋，将两本册子放在她桌上，“你的东西。” 两本同学录。 “你从哪找到的？” “储藏室，当初家里翻新，mama把你的好多东西都堆到了那边。” 看到桌上有零食，许迟拿了包薯片拆开，贱兮兮地笑：“你和陈况哥一起去喝喜酒的？我和mama看到你们一起回来了，两个人站门口不回家，依依不舍的，嘿嘿。” 许珊珊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地解释：“路口碰到的。” “哦。” 许迟嘎嘣咀嚼薯片，嘴角往下一撇，说：“没什么事我回屋了。” “嗯，退下吧，我洗一洗也睡了。” “那晚安。” 她揣着几包薯片辣条走了，许姗姗翻个身面朝上方，慢吞吞地爬起来去洗漱。 一身臭哄哄时只想赶紧洗完睡觉，洗完躺到床上后却没了睡意，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看到桌边放着的同学录，她无事可做地伸手拿来一本翻开。 她高中时经常去别的班串门，相应的认识的人就多，光同学录就写了厚厚两大本。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翻开同学录，当时高考结束后她忙着毕业旅行，两本册子被顺手塞到了书架上，后来又被吴玉秀转移到储藏室里，如果许迟今天没翻出来，她大概七老八十了都记不起还有这玩意。 不得不说那时候的日子比现在有趣多了，许珊珊一页页翻过去，时不时被那是的留言逗笑，翻到中间时，纸页间忽然滑落一样东西。 她轻轻捻起来。 是一支干枯的栀子花，夹花的纸张间还残留着花的香气，虽然高中干过的蠢事有点多，但她可以确定花不是自己放进去的。 她的注意力转回到同学录，视线落在夹着花的那页纸上，他默念上面的内容，看完最后一个字，久久不能回神。 隔壁屋。 许迟还没睡在玩手游，听到有人进来头都没回，“干嘛？” 许姗姗抱着同学录冲进来，翻到那一页打开放在她面前，“你看！” 许迟敷衍地快速瞥了眼：“什么？” “情书，写给我的，有人跟我表白了。” 她神采飞扬地炫耀。 游戏里传来“game over”的语音，许迟放下手机，真诚发问：“所以我要有姐夫了？” 许珊珊干笑：“你想多了，这是十多年前写的。” 许迟无语地摊手：“那你给我看它干嘛？” “有人暗恋过我啊，跟你一个小朋友说你也不懂，等我拍照给沈越看，让他嘲笑我没人喜欢……” 她一溜烟又走了，来如影去如风，许迟仰天长叹。 她姐真的该谈恋爱了。 回到房间，许珊珊躺在床上拨弄手机，图片发送成功后又打了几个字过去。 ——不会是你写的吧？ 沈越还没睡，回得很快：我是个正常人。 喜欢她就不正常了？ 许珊珊咬牙切齿，果断将他拉进黑名单里。 混蛋。 那么问题来了，会是谁写的呢。 她在脑海里细数高中经常接触的异性，首先排除掉陈况和沈越，其次是当时就有女朋友的男生，发现答案是——无解…… 她往后一仰倒进床里，同学录盖住整张脸。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平桥这段时间的天气一直如此，白天阳光明媚但不耽误夜间狂风骤雨，有时候还伴随几声惊雷。 喜欢就表白嘛，没准她也喜欢他呢。 她心里嘀咕，不由回想到遥远得像上辈子的高中时光。 “唉……” 真的很想知道是谁啊，如果能梦回过去知道是谁写的就好了。 她闭上眼睛，鼻尖萦绕着栀子花的清香，困意袭来，逐渐沉入梦乡。 3 “许姗姗你快别睡了，要上课了！” 伴随着一中万年不变的上课铃响起，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吵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上个屁的课，她都毕业了。 许姗姗拿走盖在脸上的书，翻个身脸朝下继续睡。 那人却不识好歹，抓着她的肩非要把她摇醒。 “许迟你皮痒了是吧！” “什么许迟？我是卢畅！” 卢畅？ 许姗姗倏忽坐起，睁开眼瞬间醒了。 还真是她高中同桌卢畅。 “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校服，不对，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是在家里睡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