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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体(5)灰街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感情

    29年12月29日

    第五大道第四街区也就是人们口中的“灰街”拥有着与周边的几个街区都截然不同的基础设施。得益于“灰街”自身销金窟的定位,整个街区的所有建筑物都笼罩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保障系统之中,而深入到建筑物的内部更是细致入微,举个例子来说,就连此刻约瑟夫所在的这间昏暗的小房间内也得益于整栋建筑的保障系统而维持着始终宜人的温度与湿度。

    然而就是在这恒定的温湿环境下,约瑟夫·康纳却莫名地觉得浑身发热,一丝汗水更是悄然画下了他的额头。

    约瑟夫看着面前的爱玛·佐藤,表面上他和她实在十分平和的对视,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从一开始就一直都在试图躲避对方那过于咄咄逼人的目光。

    然而……他躲不开。

    约瑟夫的视线不禁开始游离,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往爱玛·佐藤举起的手臂上瞥,但他的刻意很快就让这份掩饰变得昭然若是。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真的开始浮现出如何在不被警卫察觉的情况下随身隐藏携带一支“法棍面包”尺寸的重要物品离开这座建筑物的方案。

    但只有了一秒,约瑟夫就完全抛弃了那个念头。

    这不只是因为这么做违背了他此次潜入4-23号之内的目的,更因为这样的行为违背了他从当年选择成为一名治安官开始起就一直恪守的原则。

    “不,我不会这么做的。”约瑟夫推开了爱玛·佐藤伸过来的手臂。

    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爱玛·佐藤露出意料之内的目光,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借着这深呼吸的动作来安抚自己一瞬间加快的心跳。

    他必须承认,爱玛·佐藤提出的……“方案”的确是对他来说风险最小、收益也最快的一种,这个“方案”的理想程度甚至到了约瑟夫自己都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地步。

    然而,这里的“理想”是必须加上引号的。

    的确,对于此行的最终目的就是获得有关生体的直接证据并以此获得正式搜查“灰街”的可能性的约瑟夫来说,爱玛·佐藤提出来的方法简直就像是送货上门。只不过这样的方案看似照顾到了所有人的利益又规避了所有大的风险,却唯独忽略掉了或者说可以无视了一个“人”。

    那就是爱玛·佐藤自己。

    尽管爱玛·佐藤声称她可以关闭痛觉神经,让约瑟夫能够放心地“下手”。但这毕竟是失去一部分肢体,对于正掩饰着身为生体的身份生活着的爱玛·佐藤来说,这样做的影响不可能不大,甚至有可能直接导致她真实身份的暴露。

    然而,爱玛·佐藤还是主动提出了这个方案,她态度的转变在约瑟夫看来甚至有些突兀,要知道在半个小时之前他和爱玛·佐藤还是处于对立中合作的复杂关系,然而仅仅是经历过一次突发情况,主动帮助了约瑟夫与海瑟薇的爱玛·佐藤就好像完全变成了他们的同伴一般,不只对自己所了解到的情况知无不言,更是主动提出了这种近似自我牺牲一般的解决方案。

    约瑟夫并不清楚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爱玛·佐藤的内心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变化——如果生体有可以被称为“心理活动”这种抽象概念的存在的话,但约瑟夫至少能够确定一点:爱玛·佐藤所谋求的利益与他和海瑟薇二人的诉求是有一定程度的重合的,而这个提议无论是真的牺牲精神也要亦或者是单纯的试探也罢,都是爱玛·佐藤对于她所处的与约瑟夫二人相近立场的一种表现。

    而既然双方能够找到利益的重合点……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虽然约瑟夫依旧想不明白爱玛·佐藤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自我牺牲式解决方案,但他已经不再迷惘于和对方的沟通与交锋了。

    “爱玛……这应该是你的名字吧,抱歉就请先让我这么称呼你,但我必须严正声明一件事:我不会做出将你作为物品利用的任何行为。至于原因很简单,在我看来你就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点不会因为你自称是生体还是别的什么而产生任何的改变。”

    约瑟夫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他故意不给爱玛·佐藤打断自己的机会,而这番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他的内心独白的宣言出口之后,约瑟夫心中压抑已久的某些情绪也终于宣xiele出来,这瞬间让他长舒了一口气,甚至感觉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

    而爱玛·佐藤也并没有去尝试打断约瑟夫的发言,她只是保持着沉默,用一种带着异样的眼光打量着约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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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约瑟夫自然不会意识不到爱玛·佐藤那近乎赤裸裸的视线,他索性完全放开了手脚,继续开口道:“我的确希望你能够帮助我完成一些和案件相关的工作,但我的希望是你能够作为证人出现在法庭上,而不是作为……证物的一部分。顺便一提,我觉得你的提议实在是太过惊悚了,法官很有可能不会允许那样的证物被当庭展示,所以如果你也想达到你的目的,那就把你自己完完整整的最好是一根手指都不少的交给我。”

    听到这里,爱玛·佐藤突然扑哧一声笑了。

    “我亲爱的警长,您真的明白您刚才那番话对于一名女性意味着什么吗?”她用笑弯了的眼睛看着约瑟夫。

    约瑟夫的反应并不算慢,他只回味了一遍自己刚刚所说的内容就明白了爱玛·佐藤在指什么,但后续该如何应对却着实让他犯了难。

    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并没有这样的意思,但那样会不会让对方以为他是在暗示“生体非人”的概念?然而如果什么都不说又像是在默许了那番话之中的含义一般,这对于早就心有所属特别是所属的那一方还就躺在不远处的床上的约瑟夫来说简直不能更糟糕了。

    好在一旁的爱玛·佐藤并没有继续去调侃约瑟夫的意思,她收敛住笑容,然后动作十分自然地拢了拢散落在耳旁的发丝。

    爱玛·佐藤的动作十分自然,举手投足中显露着十分明显的成熟女性韵味,让约瑟夫赶紧在心中提醒自己控制视线不要显得太过露骨。不过,就在约瑟夫眼观鼻,鼻观心的时候,做出这一切的爱玛·佐藤却保持着收拢头发的动作愣在了那儿。

    嗯?这是怎么了?

    约瑟夫有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爱玛·佐藤的样子,只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举起来的手臂,瞳孔之中却依然一片虚无,完全找不到任何的焦点与灵动。

    足足过了半分钟的时间,约瑟夫才听到爱玛·佐藤重又开了口。

    “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

    “哦……嗯?”约瑟夫微微一怔。

    “绝大部分的生体的确有关闭痛觉神经的能力,甚至很多生体根本就没有痛觉,这些东西本就是额外添加到我们的神经中枢里的。但是,我……或者说我们这种类别是个例外。”

    爱玛·佐藤收回了注视自己身体一部分的视线,转而和约瑟夫对视。

    “我们的身体是在培养槽里被制造出来的,那里的环境其实就是在模拟人类的zigong,虽然我们的神经中枢还是源自与其他生体没有两样的生物处理器,但我们的生体已经很接近人类的身体了——毕竟我们诞生的目的,就是完全地、彻底地去模拟人类,这其中自然包括人类的一切感知,痛觉,只不过是最基础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约瑟夫想明白了什么,看向爱玛·佐藤的视线顿时变得怪异。

    “其实我也不是全在撒谎。的确,作为看护型的生体,我们虽然被赋予了与人类相近的感官以便于随时理解被看护者也就是人类们的感受,但我们同样也被赐予了暂时切断这些感官的能力,这是为了意外情况而设计出的紧急模式,毕竟我们是看护者,是保护者,而在万一的情况下,是需要我们主动替代被看护的人类做出牺牲的。”

    爱玛·佐藤的嘴角微微翘了翘,她的语气顿时变得很轻,仿佛在自嘲一般说着:“毕竟,我们只是生体啊。”

    “如果我是完全的看护型,那么刚才你就不会只是看到我伸出来的手,而是看到一支已经被拽下来的手臂放在你的面前了。看护型生体的马力可是所有型号中最高的哦,扯断自己的胳膊什么的只是小菜一碟。”

    约瑟夫听着爱玛·佐藤用如此轻快的语气说着如此惊悚的内容,只觉得室内的温度比起刚才又下降了几分。

    “但是……很可惜,我并不是‘完全的’看护型。我是被改造成现在的样子的,我并不能做到像真正的看护型那样时刻充满奉献精神,也无法用切断自己的感知器官的方法来让自己变得无所畏惧。很可笑是吧,害怕居然也是我们被赋予的情感单元的一部分,就像这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的痛觉一样。”

    爱玛·佐藤的语气突然加快了,她用近乎自言自语一般的话快速说了一句:“那个人说,感受痛苦是迈向真人的步,所以他特地收回了我们切断感官的权限,特别是与感情……与痛苦相关的。”

    “呵呵,但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吧?他刻意保留下来的痛苦,却成了别人制造惨叫、享受惨叫的工具,甚至成了我们最大的‘卖点’。呵呵,呵呵。”

    爱玛·佐藤的冷笑声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中,她沉默着,低垂的眼帘下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仿佛一块凝冻了上千上万年的冰。

    而一直都在等待也一直都在聆听的约瑟夫终于找到了机会,他常识性地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爱玛·佐藤如同愣住了一般。

    就在约瑟夫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她开口了:

    “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我本就不该记得这些的,这些内容都并不是我的亲身经历,我找不到与它们对应的时间戳与记录,它们就像是被人植入到我的中枢回路里的一样。但是,我能够确信这些都是真的,虽然我记不清我是在什么时候、从哪里听到这些话的,但我确信这是真的。”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这是不是很可笑?明明只是一个连有没有主观意识都说不定的‘东西’,却说出这种完全主观的话来。”

    “我自己也觉得很可笑,更觉得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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