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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在压抑下寻求平静

    客车上只有三个人,空空荡荡。湿滑的雪地让司机将全部注意力放到眼前的道路上,这车却仍只能是慢慢悠悠往前爬行。郊区的道路状况并不好。坐在车子中部的两个人也是安安静静,他们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隔着一条过道。整个车内,与车外同样寒冷。

    情侣的分别总是不开心的,当朱铄不得不跑回宿舍时,寒寺喆也只能用一句显而易见又没什么用的话来安慰石莉安:“集训很快就会完的,不会太长。”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这是石莉安唯一的话。寒寺喆从未学会如何安慰她,几年前如此,几年后也是如此。

    客车进入市区时,已经到了晚上。首都的街道上没有太多积雪,遗留下来的只是满地的积水,在灯火通明中显得混乱而耀眼,它们正等着深夜降温后冻成冰。

    谢过司机,两人在首都第二医科研究院附近下了车。寒寺喆再也无法承受石莉安的沉默:“如果不着急的话,吃完饭再回去吧。”

    石莉安点着头:“也可以谈谈话。”

    附近的快餐店是他们两人的最好选择,虽然在晚餐的高峰期,无法避免嘈杂和混乱,但留在角落里的空座仍能给予他们些许交谈的空间。

    看着寒寺喆挤过人群端着餐盘回到座位,石莉安抬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和铄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是那次在天酒吧吗?我不小心闯入了。”寒寺喆将饭菜摆放好,坐了下来。

    “嗯,但你又跑了。”石莉安深度一口气,继续说:“那个事,我还是不敢告诉他。他这个人,太——我也不想让他承受和他无关的事情。”

    “我明白。”寒寺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其他的回应,更不想再次说起那几年前的事情。

    “你有什么消息吗?大家都传马上就要开战了。”

    对此寒寺喆有很明确的答案,他只需要叙述众人皆知的事实:“局势的确不容乐观。但肯定不会打到这里的。首都距离边境很远,很安全。只要别再有内部的叛乱。”

    “那铄呢?他会怎么样。所有男生都在接受集训,大家都猜他们肯定会被送上战场。”

    “不会的。在役军人那么多,训练时间更长更系统,怎么可能派学生上。要派,也是先派我们这些军事院校的。你不用担心。”寒寺喆并不完全确定自己的说辞。

    “我也担心你呀!毕竟我也——”石莉安看着寒寺喆,没能把后面的词说出来。

    寒寺喆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过了许久,他才回道:“你现在已经有朱铄了。而我根本不配,那天晚上,我就在那看着,却——”

    “我知道,不用再说了。”石莉安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都不敢正视自己,又如何——”

    “我从没有责怪过你。真的。”

    看到石莉安眼中的泪水,寒寺喆没有再说下去。而石莉安也很快将话题带走:“大家真的好久不见了,都不知道大家的近况了。润涵姐去哪里了?”

    这将是一个开心的话题:“她还是奔着当教师的梦想去了。”

    “她那直来直去的脾气,训起学生来绝对够有效。”

    “可不是吗!我是从小被她训大的。充分领教过。”寒寺喆回忆着那些被于润涵教训的日子,找寻着被她教训的缘由。一些很小时候的记忆被重新唤起,但它们却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

    然而随着谈话继续,他们才意识到之间的共同话题是那么少,少到无法支撑起一个简单的晚餐。最大的,乃至几乎全部的交集都只是那许多年前的可怕夜晚,那个他们都想方设法努力不去谈论的事情。想到这里,两人很快再次陷入了沉默。

    当桌上只剩残羹冷炙,石莉安终再次打开沉默:“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你早就明白了的事情。你把我推给铄的最主要的原因。”她尽量保持着语气的平稳,“我明白了。我们在一起,将永远躲不开那晚。它会如同一片厚厚的乌云,永远在我们的头顶。”

    寒寺喆并不清楚自己曾想明白过这个事情,但晚饭还是在这样的压抑中结束了。两人踩在积水的道路上,四面八方反射的灯光只剩纯粹的刺眼。寒冷、潮湿,在内心深处被无情的放大。

    “那我走了。”站在首都第二医科研究院的大门口,石莉安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冲动,不让自己痛哭起来,不让自己扑进寒寺喆的怀里。她从未想过,和他的离别竟会如此难过,远远超过了与朱铄的离别。

    “照顾好自己。”

    石莉安笑了:“我都多大了,早就学会照顾好自己了。不是吗?”

    寒寺喆也笑了:“的确,的确。”

    她往门内退着:“你也是,你一定很辛苦,更需要照顾好自己。”

    “那是必须的!还好一直有人——”寒寺喆发觉自己差点说漏嘴。

    没有更多加剧这不舍情绪的谈话,她招了招手,消失在校门后的黑暗中。

    “她肯定会躲在哪大哭一场的。”看着眼前的那片黑暗,寒寺喆轻声说到。他继续往前走去,远离医科院的大门,越来越远。雪后的寒风驱散着路人,街道已经逐渐空荡荡。

    “我应该向你忏悔。”他下定了决心。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应该去后勤部的招待所住下,就在这附近,明天再走。”小野花对他的话没有理会。

    但心中的话不说出来,只会让他无比压抑:“我在那件事上对所有人都撒了谎。我说当时我走到前面去了,开始并没有看到,其实我一分钟都没有离开。”

    “你说了,你们都喝了很多。”

    “但我仍然足够清醒可以去编造谎言。喝多了根本不是理由。理由只是为了自保。她却没有戳穿我,反而一直与我的证词保持一致。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认为这就是真相了。可我清清楚楚记着她从一开始就在向我求救,而我却没有理会,反而差点成为帮凶。”

    “不用再说了。我理解你的心情,懊悔、惭愧、无法去直面。我也是这样的,和你一样。”

    寒寺喆仍想再说些什么,但小野花却把自己隐藏回来黑色的迷雾中,越埋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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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乱的雪终不再忽而下忽而停,当天空的云经历最后的狂暴之后,它们彻底被更寒的风吹走,只留下地面上陷人的厚厚积雪。

    “……很冷。但市区里会好很多吧,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积雪。上午我们又清理了楼前和道路上的积雪,而下午估计又要在雪地里滚来滚去了。还好,只剩几天了。我想我不会和他们似的爬不起来。这也算顺利完成任务吧!没趴下。……周末见。……”

    朱铄将信纸迭好,放进已经写好地址的信封里。舍友们已经在招呼他集合,他简单收拾一下赶紧跑出去,将信塞进楼口的信箱里。他和所有学员一样,硬拖着疲惫的身体,心里却已经想着训练结束的那一刻。

    虽然云雪已经离去,风却依旧在四周咆哮,连同被吹起的粗糙雪粒,折磨着每一处裸露在外的皮肤。将领口扎紧,将围巾缠紧,仍无法阻挡这样的寒冷。所有人的眼都睁不开,只能努力眯成一条缝,在过滤风尘和看见事物之间找寻那变幻莫测的平衡点。而身体,同样在抗拒着周遭环境,机械的反馈着教官的指令,踩在溜滑的积雪上,奋力奔跑追赶着队伍。

    “立定……稍息……原地休息!”教官的命令一出,整个队伍立刻变成散沙,每个人都在寻找着风小的方向,但在广场上这简直是不可完成的任务。

    “嗨!铄!”虽然喘着粗气,但身边的晨霖还能说出话,“周末有事吗?我们班想聚一聚,祝贺这鬼训练结束。”

    朱铄努力抬起头:“你们班真行,我们班各个都已经蔫儿了,包括我。”

    “哈哈。到训练结束,大家就不蔫儿了。不用再听各种命令,肯定得疯玩一把。”

    朱铄本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不错,直到在这里遇到了同队伍的晨霖。晨霖是个看起来瘦小弱不经风的男生,同在首都国立工学研究院,只是与朱铄不属同一个专业。晨霖喜欢说话,而朱铄喜欢搭话,于是很快两人熟悉起来。

    “疯不动了呀!”此时此刻,朱铄已经彻底讨厌搭话了,“而且,我得先去找女友。”

    “哈哈!是呀是——”晨霖一下子愣住了。

    朱铄尖叫一声,向一侧倒去。

    “教官教官!”

    朱铄耳边的喊声盖过了一切声音,但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钻心的疼痛遍布全身,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仍清醒着。

    半天之后,朱铄恳求护士拿来两面镜子,才看清了自己肩胛骨上的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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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园一下子冷清了好多呀!”刘欣感慨着。

    石莉安停下脚步,望向走廊的侧窗。草坪上的积雪平平整整,没有任何被践踏的痕迹。

    “最后一批昨天也走了,得一直训练到踏春节以后了吧?整个校园是我们女生的天下了。”刘欣继续说着。

    “这样的学校气氛好奇怪呀!学校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是呀是呀。”刘欣看到石莉安手中那封还没有开拆的信,“但你不用在乎这些对吧。那么多人给你写信。”

    石莉安抬起手,看向那再熟悉不过的字迹:“那么多人?你开玩笑吧!”

    “就没有人给我写信呀。现在更没指望了。唉!所有男生都要军训,还以为我们这群未来的医生可以避免呢!”

    “需要大量军医,如果打仗的话。”

    “哪有这么容易打呀!但这样还不如直接放假算了,就剩下我们这几个女生,课都上不来。真不知道叫我们开会要干什么,难道我们也要军训?”

    原本会被挤满的会堂里,一片片的座椅空闲着。女生们一撮撮凑在一起,待在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只是已存在的小圈子并没有属于石莉安和刘欣的。

    偏向科研的专业本就很少有女生,而大家的性格又都倾向于内敛,两人没有凑近任何小圈子,与几个认识的人相互短暂交谈后,她们坐到了一旁。石莉安认为这样是最适合自己的。她不想再与太多的人熟识,更不要去深交。自从几年前那件事之后她一直如此,与周围的人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不想让周围的任何人有哪怕一丁点机会了解到哪怕一丁点自己的过去。于是,很自然的,她的圈子只截止到同宿舍的范围。

    “还不打开看吗?你平常收到信都是很迫不及待的。”刚刚到来的穆小宜站在了石莉安的身后,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咦——这不是平常给你写信的男生呀!”

    石莉安回答:“嗯。这是一个——朋友。”

    刘欣被穆小宜的话吸引:“平常写信的是她男友,这个估计是前男友吧!”

    “哪有前男友呀!”石莉安不高兴了,“你们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两人一看,便不再自找没趣,纷纷躲到了一边。可石莉安,仍然需要面对要不要打开这封信的问题,她没有想到他还会给自己写信。

    轻轻从一角撕开信封,石莉安将里面唯一一张信纸抽了出来。信很短,都没有凑够半张纸:“我们这儿传言已经有零星冲突发生。而你担心的那件事情,我们这也有点传言,你的担心是正确的,对不起。但我想他们肯定不会把不合格的人送上去吧。所以你还是想法说服他一下吧,你知道他总有点执拗。”

    看完信的内容,石莉安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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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寺喆微调完几个旋钮,再次打开紧贴微型风洞的观察口,放出白色烟雾,仔细观察着气流绕过模型机翼在尖端翻滚起一团细细的湍流。机翼内的传感器将微小动量的变化传递出来,而代入后的计算结果却依旧不是他希望的。

    “风洞的直径太小了。”

    “嗯!但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修正。流体太——”他看到坐在仪表台上的长裙女子,一下子将刚才的话咽了回去,“——你就不能慢点出现吗,让我有点准备。”

    “嘿嘿。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吗。现实互动映射太好玩了,而且让我找到了点真实存在的感觉。”

    寒寺喆将风洞关掉:“现实互动映射?你已经为这新发明起好名字了?但怎么都感觉像科幻小说里的计算机界面。”

    “是吗?只是——”小野花去抓控制台上的笔,但什么都没有抓起来,“只是映射,无法真正和现实物质互动。唉!”

    “我想你应该一直都有这个能力,只是遗忘掉了吧。那你是不是又记起些别的什么了呢?”

    “为什么每次我捣鼓出点新东西你都会这么问我?你让我很为难的。”

    “我只是想更多更多的了解你呀!”看着她那宽松长裙下半遮半掩的朣体,看着她悬空着前后随意摆荡的双脚,对寒寺喆来说这已经成了新的无法抵抗的诱惑。他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但同样只是摸了个空。他确信了此时看见的她只是存在于自己眼中的影像。

    “你也可以将自己映射出来,这样你就可以碰到我了。”小野花乐乐地说。

    “我能行吗?我不会更加沉迷于你,再也分不清虚实吧。”

    小野花低下头,渐渐消失,重新回到那个私密的空白世界,再次触碰他抱住他,将自己的身体贴扶于他:“我可不能让你再次迷失。”

    “啊?什么?”寒寺喆没有听懂,但门口出现的人让他不得不暂且忽略这个问题。他毕恭毕敬对着门口敬了个礼:“指导员!”

    “寒同学,只有你一个人在吗?”

    “是的,指导员。项目的其他学员正在对面确认电传方案。”

    指导员点了下头,将一张文件递了过来。

    寒寺喆看了一眼,回答道:“指导员,这是我报名参加基础飞行培训的申请。”

    “你的请求被驳回了。虽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但达到独立驾驶的程度需要很长时间,不可能一蹴而就。这东西不像陆军搞的军训,这东西需要经验积累。我知道你想为国家做贡献,但你的用武之地在这里。学好知识做好研究,为了我们国家的未来。”

    寒寺喆没有去反驳和争取的打算:“明白。指导员。我会专心放在学习研究上。”

    送走指导员,寒寺喆将自己的申请撕掉扔进垃圾篓,虽说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心里依然不怎么舒服。

    “上战场都是去送死的,当飞行员并不能成为捷径,你在这里才有更大的价值。而且,别忘了,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实现梦想。登上牧藻星,那将会是一件超越国家的大事。现在各国的纷争到那时都会变成小儿科。”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需要再重复一遍了。但前提是我们不会输呀——而我现在还真担心朱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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