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8

    从孤儿院的森林往西方走，便能进入玛雅村，往南方走则是有座灯塔照耀的海岸。

    魔法阵的光芒退去之后，能感受到脚下踩着柔软的海沙。

    被颱风气流所影响的沙滩上，正颳着强风和暴雨。

    「呀！」

    儘管身上穿着防风的大衣，然而雨水……咦？

    不知为何，四周好像没有雨水。

    明明能感受到视线被强风颳得难受，也能听见雨落的声音。

    「写诡夜杀术.月琉天火。」

    这个声音是……优娜？

    「藉由cao纵rou眼看不见的丝线，在上方编织出雨水也进不来的天网。虽说这个招式原本并不是这个用法，不过比起脆弱的雨伞，使用写丝来躲雨方便多了。」

    「呃，就算你煞有其事地解释，老实说我完全听不懂……」

    好不容易勉强自己习惯强风吹拂，睁开双眼之后，视线中看见的是优娜的双手正交叠在胸前，伸长的手指好像在拉扯着什么。方圆大约三公尺的范围内，似乎都没有雨水进入。

    这就是传说中的写诡夜杀术……嗯，果然看不懂呢，是不是要有慧根才能知道优娜到底做了什么？

    嗯？话说我好像忘了某件事？

    「柏文先生！柏文先生跑去哪了？」

    原本应该要有三个人出现在这个地方才对，然而现在却只有我和优娜两个人。

    「在我们刚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便头也不回地奔跑出去了。」

    「真的？那个柏文先生他？在这种恶劣的天气环境下，一个人跑了？」

    优娜点了点头。

    「连我也不得不佩服，他似乎已经凭藉优秀的听觉，发现了失踪的少女。」

    「那、那我们应该快点追上去吧！怎么能悠哉悠哉的在这里呀！」

    「若柏文.柯纳特顺利找到走失的女孩，之后也会将其带到这里。比起让大小姐跟着深入可能遭遇意外的险境，我们一同在安全的地方等待才是稳妥的做法。」

    「要说的话是这么说没错……」

    优娜对保护我这件事很坚持，我没办法轻易的移动。

    有种自己是剧情上负责待机的npc的感觉……

    为了避免被海里捲上来的浪花袭击，我和优娜待在和海水有点距离的空旷沙滩上。

    海岸两侧都有着陡峭的岩壁，走失的孩子应该正在其中一边的岩层躲雨。

    沙滩不好行走，若不确定对方在哪一边，找寻起来肯定相当费力。

    说起来那个柏文先生，才一个星期没见就改变好多，还获得了优娜的认同，这可能是我接待过的客人中有史以来最大幅度的转变。

    「我说优娜──」

    「不可以。」

    「哎……」

    四周有层看不见的墙，就连雨水都无法渗透，只有无形的风才能勉强穿过。

    唯一突破月琉天火的方法，是利用我的神术瞬移到外头。但优娜不会那么轻易地放我使用，暂时大概只能乖乖在原地待命。明明外头正下着狂风暴雨，却好像不关我们的事，在写丝构筑成的结界里面只有强风呼啸，难怪优娜让我穿上风衣，原来是打算在这个时候利用。

    然而短暂的平和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

    空气之中，传来剧烈的震动。

    「呀！」

    「大小姐，请您蹲下！」

    别说蹲下，我甚至一屁股跌到沙滩上，身上的风衣和裙子沾染湿濡的尘沙。

    「地、地震！」

    「……」

    万幸的是，突如其来的猛烈地鸣只持续不到五秒鐘的时间，大地在眨眼间回復平静。

    我和优娜四周没有高耸的岩壁，也和海水有着一段距离，暂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就算真的出事也只要利用神术就能脱逃。

    需要担心的是另一边。

    「优娜！柏、柏文先生往哪个方向跑了？拜託你赶快告诉我！」

    无论是在岩壁下方躲雨的小孩，或是前去寻人的柏文先生，目前都有陷入危险的可能。

    「……你打算去找他吗？」

    「当然了！用我的神术可以立刻抵达那里，我们必须帮助他们赶紧移动到空旷的地方！」

    「唯独这件事，恕我无法答应。」

    「优──」

    剎那间。

    耳边，传来了轰隆巨响。

    轰隆？

    这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声音？

    不会吧……

    不是吧……

    「大小姐，请您继续待在原地。」

    「优娜，你打算到哪里去？」

    我抓住了优娜差点离开的衣角。

    「……」

    刚才传来轰隆巨响的方向。

    海岸左边的岩壁，崩塌了。

    和优娜踏出脚步的方向一致。

    「原来如此，是那个地方。」

    「大小姐！不可以！」

    「我、要去！就算优娜现在将我挡在这里，之后我也会利用神术瞬移到那里！不想要我一个人擅自行动的话，就让我和你一起去！」

    「……」

    优娜心里很清楚我的个性，现在无法确认，之后也能够利用神术来回。

    我也很清楚优娜的想法，她肯定是想要自己完成善后的工作。

    为了保护我。

    为了不让我受到惊吓，想要自己偷偷的将伤害降到最低。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之后的我会继续长大。

    不再受到十六岁的诅咒拘禁，我要变得更加成熟。

    无论眼前发生什么困难，都能够依靠自己的努力跨越。

    「请您放开细心呵护的双手，让我展翅飞翔吧，优娜。」

    「……」

    听完我的话之后，优娜的回应并没有停顿太久。

    「大小姐，请您一定要跟紧我的身边。」

    「啊……嗯！」

    优娜终于愿意让我同行，我是不是稍微成熟了一点呢？

    「之后要是发生什么事，可不要后悔了喔。」

    「我不会的。」

    虽然这个时候的我，信誓旦旦的这么说了。

    然而，所谓的人啊，总是在悔恨之中成长。

    大雨滂沱，我和优娜移动到崩毁的崖边。

    在遍地的碎石砂砾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小孩倒在沙滩上的身影。

    「优──」

    「放心，大小姐。她还有呼吸，身上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口，似乎只是因为惊吓过度而晕过去了。」

    「呼……那就好……」

    优娜效率一如既往的高，在我还没喊声便去到女孩的身边。

    仔细一看能看见少女确实正维持着平稳的呼吸，经过优娜的紧急处理后，应该不会有失温太多的问题。

    儘管就连我也不知道，优娜到底从哪里掏出乾燥的大浴巾，将女孩的全身包裹起来。

    看着躺在优娜怀中沉睡的她，我稍微松了口气。

    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

    「柏文先生──能听见我的声音吗？你在哪里──」

    原本应该待在附近的柏文先生，如今却不见踪影。

    柏文先生的听力相当灵敏，不可能没有发现我们发出的声响。

    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那个预感很快地，便实现了。

    在视线的角落里，缓缓竖起一把破碎的雨伞。

    伞布上散落着暗红色的血斑。

    「柏文先生！」

    我立刻拔腿奔跑，然而早一步抵达的优娜却挡在我的身前。

    「大小姐，劝你不──」

    「我就是要看！确认客人的职涯发展是身为职业介绍所所长的义务！」

    「……」

    空气中，除了雨水带来的土味以外，还有一股明显的铁锈味。

    我是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向优娜发出号令。

    「大小姐，请您注意安全。」

    优娜终于退开脚步。

    「放心，优娜。我……不会轻易倒下。」

    我离开优娜身旁，往前踏步。

    在大雨滂沱之中，眼前是散落一地的碎岩。

    以及──

    「哟，没想到是大小姐亲自前来迎接。」

    整个身体几乎被崩塌的岩石所吞没，只剩下右半边还露在外头的柏文先生，正有气无力地挥舞着雨伞。

    「柏文……先生……」

    「不用送我去医院。」

    我立刻发动了神术.瞬移传送。

    就在快要发动成功的剎那。

    啪。

    沾着血跡的雨伞，被扔到我的手中。

    瞬移传送没有发动。

    「柏文先生！请你别逞强了！」

    「所以我说！我知道自己到医院也没有用！啊、咳咳、咳咳咳！」

    在雨中和我对吼的柏文先生，嘴里咳出了鲜血。

    「你到底在干嘛……」

    为了避免柏文先生再次做出自杀式的激烈行为，我想是没办法继续强硬地发动神术。

    「莉丝贝尔……大小姐……在我临终之前有个小小的请求，你愿意听听吗？」

    柏文先生用仅剩能够勉强活动的右手，朝我招了招手。

    我拉了拉身上的风衣，前进到他的身边。

    附近能够看见隐隐约约的血河，我不敢再更进一步猜测柏文先生的身体状况。

    「那是……什么，柏文先生，你想要和我说什么？」

    我在心里暗自祈求，柏文先生能够就此陷入昏迷，毕竟抢救时限正一点一滴的流逝……

    然而柏文先生似乎想要将仅剩的生命力，全部燃烧殆尽。

    看的出来他正拚命隐忍着疼痛，语气淡然地开口：

    「在……那之前，小朋她……还好……吗？」

    小朋是那名女孩的名字，我点了点头。

    「她正在优娜的怀里睡着，请放心，目前需要担心的人只有柏文先生。」

    「哈、哈……不枉我拚老命，将她往外推……」

    看来柏文先生在地震当时，为了拯救还待在岩壁下的小孩，牺牲了自己。

    推开孩子之后，柏文先生正好被上方落下的岩石压垮。

    「是我的错……如果我……没有将柏文先生介绍到孤儿院……」

    「莉丝，你在，哭吗？」

    我分不清脸上的水痕，究竟是天上落下的雨水，或是由于悲伤而涌现的眼泪。

    「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愿意为我哭……」

    「柏文先生，请你乖乖到医院，现在接受治疗的话，还──」

    「来不及，我体内的器官差不多，都坏了。」

    「……」

    我想发动神术，但柏文先生却抓住了我的手。

    他果然已经察觉我必须两手腾空，才能发动神术。

    「这恐怕，是我在这个世界上说出的最后一段话。」

    「……」

    我想要叫柏文先生别再说话，但却说不出口。

    「谢谢你……莉丝……优娜、诺兰、尤丁……跟那些臭小鬼……这个星期，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开心。」

    「嗯。」

    「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派上用场……真是太好……」

    「柏文先生，请不要再说了。不要放弃、活下去……」

    无论怎么听，都感觉好像在交代遗言似的柏文先生。

    突然，用着坚毅的语气开口：

    「我没有放弃。」

    「咦？」

    柏文先生的脸庞已经变得惨白，几乎没有血色。

    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将话语继续说下去。

    「长话短……说的话，就是、莉丝……你，其实、能办到的吧……」

    忽然，我回想起了十年前的回忆。

    那个时候和这个时候的情况，不是一模一样吗？

    眼前都出现了重伤的人，而能够得救的方法，并不是没有。

    「莉丝……请你将我，传送到、异世界……转生……」

    利用神术.瞬时传送的话，确实有可能做到那种事情。

    因为我曾接触过真正的神明。

    只要将目的地设定为『神明的所在地』，便有可能使人转生……吗？

    一切都只是猜测，实际上如何我一点都不清楚。

    「莉丝……贝尔、大小姐，我的伤太重……用普通的方法，肯定、不行。」

    「那我──」

    「不可以跟来。」

    就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柏文先生勉强自己露出了笑容。

    那是个惨澹的苦笑。

    「你……不想要，成为女神……吧？」

    「……」

    「咳、咳咳咳咳咳！」

    「柏文先生！」

    微弱的手，朝我举起。

    那是虽然冰冷，却很温暖的掌心。

    「等我，成为世界最强……再回来、救你。」

    「你在说什么，柏文先生。」

    「请让我……转生……」

    之后，柏文先生闭上了双眼。

    脸庞惨白到毫无血色。

    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

    我──

    现在。

    做的事情。

    真的是正确的吗？

    我会不会，葬送了一条可能被拯救的性命？

    「大小姐，柏文.柯纳特已经……死了。」

    直到听见优娜的这句话，我才终于下定决心。

    「啊……」

    抬起头来，天上的暴雨不知何时转成了细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目的地，神明的所在地。

    神术.瞬移传送。

    柏文先生的身体，逐渐被魔法阵所包围。

    这居然是能有效发动的术式。

    柏文先生将会顺利抵达神明的身边吗？

    既然如此，乾脆我也……

    「大小姐！请你醒醒！」

    ──不可以跟来。

    脑海中浮现了柏文先生交代的话语。

    最终，我留了下来，发动的神术只送走柏文先生的遗体。

    与此同时，心中强烈的感受到──

    不甘心。

    如果我再强一点。

    强大到能够将落下的巨岩瞬移。

    或许柏文先生就不会死了。

    「优娜……我……我……」

    想要变强。

    不希望脸上再度出现绝望的泪水。

    最后，这一天。

    在魔法阵的光芒退去，柏文先生的遗体彻底消逝的同时──

    「优娜……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呃……我才想问，为什么我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

    我伸出手，摸摸自己湿濡的脸颊。

    我刚刚，哭了吗？

    但是，是为了谁而哭泣？

    即使我拚命回想，最后依旧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