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是他的孩子吗？

    警局外面的天空高悬着月亮，苏淼从警局出来已经快夜里了。

    马伟国一脸疲倦地坐在门口的长凳上抽着烟，一根接一根。苏淼看见他时，他愁容满面地夹着烟，脚下的烟蒂快堆成了山。

    “怎么没上晚自习？”

    苏淼平静地坐在马伟国旁边，摊开掌心，向他讨要着香烟。

    “给我来一根。”

    马伟国眉头一皱，犹豫过后还是递了过去。

    “苏清燕呢？算了。”

    他将烟头碾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弹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知道苏清燕不怎么管苏淼，可没想到的是，在苏淼出了这么大事之后，依旧不闻不问，连面也没露。

    “可能哪一天我死了，她都不会来看我。”苏淼叹了口气，笑嘻嘻地自嘲，说的习以为常。

    打火机啪嗒地点燃，警局外的路灯有些暗，火苗在苏淼的眼底跳动，将她的神情清楚地拓印在光影里。她的样子很狼狈，绿色的头发乱糟糟，衣服也因不合身显得松松垮垮，可就算这样，她也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那冷冽的气息中似乎藏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落寞。

    “马伟国，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我以前还会幻想，起码她会对我心怀愧疚。后来发现，她根本没有心。你知道吗，上次家长会，我让她来了。她那天确实来了。我看到她时，我一度以为，她终于要承认我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苏淼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笑了笑接着说，“他妈的跟旧情人在家长会上跑了。你那天也看到了我追到校门口。我那时感觉，就在那一刻，我短暂的活过后又死了。我好恨她。不过后来我也明白，就算我拿着她旧情人的照片威胁她，得到她的情感，它自始自终也不属于我。”

    苏淼的叙述麻木到没什么起伏，但听的人却心疼地倒吸一口凉气。

    “别愁了，你又不是我爹。”

    苏淼撇了一眼，拍拍马伟国的肩，把他刚才的情绪搅散。苏淼不喜欢那种眼神，小心翼翼又带着怜悯。这让她觉得，自己最后一点的尊严都被扒下。

    马伟国担忧地叹着气，看了苏淼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她不管你，我管你。”

    苏淼起身，蓦地转过头，盯着马伟国，一瞬间，她眼中五光十色，欣喜与雀跃、情长与情短、失忆与落寞，含着万般的情绪，但只是那一瞬就湮灭了，色彩融进黑漆漆的夜色里，随之而来的是轻笑声。

    “省省吧，你有这精力不如用到沈禾身上。你才是他爹。我疯惯了。”

    马伟国连忙跟着起身，追上苏淼，着急解释：“苏淼，我的意思是，你的人生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我希望你能成为一棵树，而不是一株只能依附生长的藤蔓，害怕你走错。我不是可怜你，也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想让你自由的活着，你可以活的更好的。”

    “你知道吗，那天我教研回来，路上在城市公园看见一群小孩儿在追一只飘荡的红气球，气球荡啊荡，他们跟着一溜地追着。我当时就在想，要是你也能像那些小孩儿一样自由，无忧无虑就好了。多快乐啊。”

    马伟国的那些话，太像他平时在办公室训诫学生的语重心长，说教味儿太浓，大概起不到什么作用。

    苏淼这才停下，转身看着马伟国，他语气有些哽咽。苏淼沉默着，她能真切感受到马伟国把她当成女儿来关爱。马伟国也让苏淼在她生活里，感受到了为数不多的亲情。

    可是炙热又真挚的感情，对苏淼而言，向往又害怕，超出她的认知，会过载她的负荷，她没有能力接受。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在她内心，都是一座又一座山的另一头——那是个隔了千山万水，她从未到过的地方。

    “马伟国，有些事情，它发生了就永远无法弥补了。我的童年，我的家庭，我的人生，它就是这样。我决定不了，你也无法改变。这并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为我的人生负责。我已经…很感谢你了。可快乐对我来说太难了。不过你放心，即使我有点悲观，没有希望，我也活好明天的，活着不难。”

    苏淼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生涩地转移话题，她害怕亏欠马伟国更多，“行了，别矫情了。你要不送我回去，现在回去没公交车了。”

    一路上，马伟国在给校长汇报情况。苏淼没什么话，她看着窗外，盯着飞驰的霓虹灯光。

    手机似乎在振动，屏幕上苏清燕三个字在无光的车里异常刺眼，那个名字亮起又暗淡下去。

    在亮起第三遍后，马伟国忍不住问。

    “不接吗？”

    苏淼盯着屏幕出神，她能想到苏清燕主动联系她准没好事，但又侥幸的希望苏清燕是来关心她的。

    再三犹豫后，苏淼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了。”

    苏淼平静地质问，那边传来女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在一阵风声后，苏清燕有些磕巴地开口。

    “我…怀孕了。”

    “所以呢？”

    一瞬间，苏淼警惕地蹙起眉，声音冷的让人不寒而栗，寒意传遍四肢百骸，那双眸子更加暗淡了，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阴森森地盯着前方。

    “我想生下来。”

    驶进小路，路灯骤减，光突然暗了下来，光影遮住苏淼的眼睛，将她拢在朦胧的暗处，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他的吗？”

    电话那头的人开始犹豫，气氛凝固在半空中，双方都在僵持着。在苏淼开口催促，将要挂电话时，苏清燕才有些心虚地开口回答道：“是…”

    ……

    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沉默，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苏淼脑子里炸开，她的呼吸由平静到粗糙。她咬着牙，手指攥地指节发白，随后蓦地发出狂笑。她边笑边锤着在车门上，凌乱中带着癫狂。

    声调扬起，苏淼有些崩溃地质苏清燕。

    “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你不愿意要我，却要他？”

    在接通电话时，她幻想着苏清燕至少会因为今天拜她所赐的遭遇以及方浩无止休的纠缠，会对自己表示一点点的愧疚。然而即使在警察电话告诉了她事情全过程，通知她作为监护人来警局后，她依旧不闻不问。

    电话那边在啜泣，苏淼闭上了眼睛，起伏的情绪逐渐平稳，“随便吧。”

    “帮帮我，苏淼你帮帮我好吗？我……”

    电话那头苏清燕还在哀求，苏淼早已心如死灰，再也没了听下去的兴致。苏淼知道也许过后自己会心软，但她现在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始感到恶心。

    她挂了电话，把手机重重扔进包里。

    马伟国赶忙停下车，焦急地询问，“没事吧？”

    苏淼转过头，看见马伟国心疼且焦急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问，“苏清燕怎么了？”

    苏淼苦笑一声，“就当她死了。”

    那一瞬间，心猛地抽了一下，接着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推开车门，狂奔下车，蹲在草丛边吐了起来。

    苏淼晚上没吃东西，连水都没来得及喝，吐不出来什么，只有苦水。

    “要去医院吗？”

    苏淼摇头，“只是有点晕车。前面小区就是了。你先回去吧。”

    她害怕马伟国问的太多，怕自己会在别人面前表现的太过脆弱，也怕会依赖上别人施舍的同情，于是赶走了马伟国。

    简单的洗漱一番，苏淼买了些啤酒。一路拎着去往了顶楼。

    顶楼的风呼啸，把她的湿发卷起，抽在她脸上生疼。她坐在栏杆上，荡着双腿，任风将她吹地凌乱，高楼的霓虹将她映地色彩斑斓。

    她好像也不记得喝了多少罐了，只记得易拉罐叮当地落地，还有她灵魂被抽空似的麻木。

    借着晚风，苏淼的酒意似乎上来了，她回忆起来小时候的葡萄藤，也是种在楼顶，枝繁叶茂，苏清燕夏天喜欢一个人把她放在下面乘凉，然后没好气地拿着葡萄藤抽着她的手掌。但记忆模糊到只剩下这些只言片语，再也记不起来其他事情了。

    她懊恼地抓着头发，在围栏上来回踱步，恍惚间她看到有人推开顶楼的铁门，向她走来。

    好像是认识的人，但她头疼地想不起来。

    苏淼跳下了栏杆，把易拉罐踩地噼啪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围着那人转了一圈，又揉着眼睛。

    身材高挑，有一头栗色的卷发，卷发下那双狗狗眼被对面楼的霓虹光照地亮亮晶晶的。

    “有狗。”

    苏淼站不稳摇摇晃晃地指着那个人，抓起那人的手，又拍拍他的脸。

    “我的姑奶奶，你喝了多少？”

    那人没走两步便踢了一地的易拉罐。

    “狗成精了。”

    苏淼笑着，凑过去，蓦地那双妖精勾引人的眼眸放大在那人眼前，吓地他慌忙错开视线。

    “修狗！”

    “你才是狗，看清楚我是沈禾。”

    “漂亮修勾～”

    苏淼揉了揉眼睛，凑地更近了，鼻尖快要贴在沈禾的耳后，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唇角。而后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嘿嘿，还有另一边。”

    苏淼掰过沈禾的肩，软绵绵地爬在身上，在另一侧的唇边轻啄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禾。

    “好漂亮。”

    苏淼忽然抽身，晃晃荡荡地牵起沈禾的手转圈。沈禾怔愣地看着霓虹灯下起舞的苏淼，像一只翩跹的蝴蝶。

    此时他的心像被灌入了夏季湿热的风，暖意从那颗跳动的心流向四肢百骸。

    “苏淼……”

    苏淼回头，笑着向她奔来，“嗯？你好像沈禾。哦我知道了，长得像沈禾的漂亮小狗！”

    沈禾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苏淼没一会儿又东倒西歪，走地踉踉跄跄，又哭又笑。

    “握手！”

    苏淼将手摊在沈禾面前，晃了晃。沈禾的视线从苏淼咧嘴的笑容，一路向下，到她摇晃的掌心。他突然收敛了神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认真地看着苏淼，随后郑重地将手放了上去。

    沈禾的掌心向下扣，裹着苏淼。宽大又温热的手，借着力，将苏淼一把拽了过来，按在他怀里。不一会儿，苏淼好似找到了一个支撑点，靠在肩头，吐出平稳又绵长的呼吸。

    她终于安静下来了，怀抱的暖意让苏淼开始清醒。过了一会儿，她闷闷地问，“沈禾？你怎么来了。”

    苏淼揉了揉眉心，头痛欲裂，她依稀记得沈禾早被他妈带去京市已经有一年了。

    她还记得那是刚上高一的夏天，沈禾临走前偷偷来找她，他们也是在这里告别，霓虹灯将天空映地迷幻，又带着夏天的风，生出无尽的绮丽和恼人的燥意。

    “启子说今天的活你没去，打电话没人接。我害怕出事，一问，果然你出事了。我下了飞机，就过来了。”

    他顿了顿，光明暗打在他脸上，澄澈的眸子更加明亮，眼尾乖顺地垂下，嘴角却保持着上扬，总会让人有一瞬的恍惚，他是一只摇晃着尾巴，耷拉着耳朵的漂亮小狗。

    “我去地下车库没找到你，我猜你应该在这儿。”

    苏淼软绵绵地靠在沈禾肩头，“你回来，马伟国知道吗？他刚送我回来，还说到你。”

    一瞬间，沈禾的呼吸好似停住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压低声音，有些烦躁，“别提他行吗？”

    苏淼以为他是一只狗，没想到变成一匹磨爪子的狼。

    “我们之间的话题，为什么永远都有他？他把你当女儿，把我当外人，无所谓，他爱谁谁。但苏淼你能不能多看看我，少提他？”

    苏淼长吸了一口气，想缓解剧烈的头疼。本来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让她够累了，如果沈禾乖顺听话，她也许收起她身上的刺，没人想一直处在时刻精神紧绷的状态。但他一连串的撒气，让苏淼本就憋久了的火气止不住地往上冒。

    “你他妈要没事找事，上我这发神经，就赶紧给我滚！”

    苏淼推开沈禾，扶着栏杆，这才从晕眩中恢复。她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点上，白雾被晚风一搅迅速散去。

    “滚！”

    苏淼夹着烟，越想越烦躁，对着沈禾又骂了一句。

    沈禾见苏淼生气了，瞬间认错地低下头，映着霓虹光的眸子立马湿漉漉、语气变得软糯糯，上前拉她的手。

    “对不起，别赶我走，少抽点烟，行吗？”

    “给我滚！”

    苏淼甩开沈禾要来牵她的手，沈禾的指尖在半空中僵住。

    “我错了，好jiejie。”

    好半一会儿，沈禾又向苏淼身旁挤了挤，故意拖着尾音，将jiejie两字咬的甜腻。他知道苏淼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最吃撒娇这一套。

    “别跟我撒娇，你不走我走。”

    苏淼脾气发到一半，瞬间没了火，叹了口气，将烟碾灭，去收拾一地的垃圾。

    沈禾见苏淼语气缓和，兴高采烈地跟在她身后拿着垃圾袋。

    “你不是在京市吗，怎么偷跑回来了？”

    沈禾殷勤地接过苏淼手中的垃圾，扔在袋子里。

    “我去工作室录Demo，准备回京市的，但听说你出事了，我下午赶忙飞过来。”

    “奥，工作室是我和商路一起开的……”

    苏淼听到商路这个名字顿了脚步，狐疑地瞥了一眼沈禾。

    沈禾说得小心翼翼，“就……我今天也是听商路说你出事了。”

    “前男友而已，他怎么样我无所谓，我就是奇怪你们还能玩在一起。”

    沈禾笑了笑，“只是一起合伙，又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