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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一个是天上明月,一个是地下沟渠,与其勉强,不如随波逐流罢。入夜,又是在会乐里。乔士京先到一步,已经张罗了酒水菜色。谢力也被安排在座上,当然是因为安良堂司徒先生的面子。唐竞看他仍旧一脸酡红,与昨夜那个女人难分难舍,像是还宿醉未醒,倒有些后悔将他带来这里。销金蚀骨的例子,他也是看得太多了。最近的一个,便是周子勋。等了不久,穆骁阳就到了。听见外面听差称呼“穆先生”,唐竞与乔士京一道迎出去。两人走到院中,穆骁阳才刚下车进门,身后只有一名司机,连随从也没带,身上一袭灰色派利斯长衫,袖口翻出一道月白,手里拿一柄乌木白纸的折扇,看起来倒像是个教书先生,见了唐竞与乔士京也是十分客气。尤其是对唐竞,两人每回见面,唐竞都依帮中规矩称他“爷叔”,他总是不许,今日还是如此,说唐竞好比张帅的养子,而他比张帅晚着一辈,叫他“爷叔”便是乱了辈分。都知道张林海最计较这些,但穆骁阳愿意这般相让,却也是难得。唐竞不禁叹服,早听闻此人行事圆熟,果然连这些细枝末节也不会出错。除此之外,还有另种传说,这位穆先生眼光毒辣,无论你是什么人,只消给他看上一眼,就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又值不值这个价钱。而穆先生又是宽容的,不管你值不值,总归会给点什么,只当多个朋友。对此,唐竞总是好奇,不晓得在穆骁阳眼中,他求的是什么,又值得别人付出多少代价。锦枫里的张帅自是姗姗来迟的,外面汽车喇叭一响,一众人等又赶出去接。穆骁阳见着张林海,带笑寒暄:“听说周小姐已经回来了?大公子什么时候学成归国请我们吃喜酒啊?“明年吧。”张林海只答了这一句,显然不想再提。穆骁阳多伶俐,笑说:“那我这里一份大礼要先准备好。”这回事便就此揭过了。待到坐下吃酒,台面上谈的都是生意,只是从前的烟馆妓院,如今已经换做银行、纱厂、船舶公司,连同这两个街头混上来的青帮门徒也俨然化身成为金融家与实业家的模样。穆骁阳为人谦逊,并不自夸什么。张林海却是有些吹嘘的意思,处处要压过对方的一头。那些产业大多由唐竞经手,他这人记性好,听张帅号称手中三十万枚纱锭,便知道是已经把周家的宝益纱厂计算在内了。不过也对,只要周子兮好生生活过这十个月,待到完婚之后,周氏纱厂的纱锭便是他张帅的纱锭了。两相加起来,确是三十万,只会多,不会少。酒过三巡,又有听差进来,凑在唐竞耳边说外边有电话找他。唐竞告辞出去,一时微蹙了眉头,心想莫非又是那个周子兮,自己这是犯了何方太岁,摊上这么桩差事,竟像是新添了个孩子。等走到厅外,才知找他的不是电话,而是锦玲。唐竞有些意外,不知这雪芳的红牌找自己何事。他们两人之间的交集不过就是那朱斯年三不五时的调侃,说此地的女人,唯锦玲可入唐竞的眼。锦玲却也不语,将唐竞让进一间厢房,方才开口:“昨天晚上我那里有客,等借口出来,你已经走了。”“有事找我?”唐竞愈加疑惑,他只知道锦玲姓苏,湖州人,不过十八九岁模样,不似堂子里别的女人喜欢踩西洋高跟,总穿一双平底绣花鞋,纤纤弱质,很受文人追捧。“是有一件事求唐律师。”锦玲开口,倒是有些为难的样子。“你说吧。”不过几句话,唐竞已是催促的意思。锦玲见他不耐烦,只得竹筒倒豆:“这个礼拜天,可不可以点我出堂差?”唐竞听得笑出来,平素有人点名要她,她还得拿乔三分,今天怎么落到开口揽生意的地步?锦玲看他笑,连忙辩解:“不必给我银钱,堂子里的份例我也自己想办法,只要打电话过来点我名字出堂差即可。”“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逃出去?”唐竞看着她,眼神玩味,不知这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会乐里其实都是锦枫里的产业,说穿了也就是雪芳的房东与庇护,而他与锦枫里的关系,她应该是知道的。“不是不是。”锦玲也笑,倒好像逃跑是天大的笑话,分毫不似作假。“那是要做什么?”唐竞不禁好奇。“我……”锦玲嗫嚅,“想去试个戏。”“试戏?”这事由唐竞倒是完全不曾料到,看眼前这女人一副温柔眉眼,淡淡妆,天然样,不知能做什么戏。锦玲面子上有些赭色,这样子在堂子里亦是少有:“我在报上看见明星公司聘演员,想去试一试。”唐竞更加意外,又有些不解:“你总有个相好的吧,为什么找我?”锦玲倒也坦率,垂目笑答:“就是因为唐律师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唐竞恍然,若是找了相好的,便是要行那回事的,找他却是不用,只需自己交了份例即可。“行了,你去吧。”他对锦玲道。“那礼拜天?”锦玲抬头望着他,眼神中有疑惑亦有期待。“等我电话。”唐竞回答,不为别的,只是突然有些感触,原来在这沟渠之中也有人将他当作明月的。席散之后,穆骁阳还是讲规矩,要送张林海先走。“你自己快走吧,”张林海却是轰他,半真半假地笑骂,“多少年兄弟,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今夜就宿在这里了,哪里像你,家里姨太太多得摆不平。”穆骁阳只好笑,拱手告辞。待得穆先生离开,张帅却也是要走,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他已很少在外留宿。乔士京于是出去叫司机,张林海与唐竞二人走到院中,忽然道:“他在帮中排行差我一辈,如今处处与我相争,也不想想当初还不是我救了他一命。”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穆骁阳,唐竞不便插话,只是听着。张林海又摇头轻叹:“说到底还是小辈不中用啊。”唐竞只是笑了笑,知道这话他还是接不上。张帅膝下一儿一女,名唤颂尧与颂婷。张颂婷早已经出嫁,孩子也生了一个,只是烟和赌都沾,女婿邵良生亦不中用,在锦枫里混着,讨口闲饭吃。张颂尧与唐竞一般年纪,留洋读书接连换了几所大学,文凭却始终不曾拿到。想到那两个冤家,张林海心中郁闷,嘴上愈加没完,转头看着唐竞,哼一声道:“你笑什么笑?是不是还那句话,你不改姓?”唐竞于是收了笑,谦恭地说:“那时候小,不懂事。”“那现在呢?”张林海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