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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讨价还价的过程全部复述,言语间竟不乏得意之色。唐竞也是输给他,心想自己早就做好了破财的打算,哪怕姆妈坐地起价,他也认了。可朱斯年却不愿意,说自己既然打了保票一定帮他办成这件事,这价钱也必定是最好的。“何必这样周折?”唐竞无奈笑着,心道你朱律师又不可能再也不去会乐里消遣。这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一向相好的沐仙怕是也要大闹一场。而且,光顾书寓不仅是朱斯年的个人爱好,也是打探新闻、搜罗律师业务的渠道,要是因为这件事与雪芳搞僵了关系,坏了十几年在这烟花柳巷重金砸出来的慷慨名声,实在是不值当。不料朱斯年却突然静下来,蹙了眉,目光不知落在什么地方,口中喃喃道:“今日这番话,我存了多少年了,就算不是为了帮你,不是为了锦玲,也要说出来。”这话唐竞听不懂,也从未见过这位仁兄为什么事情感慨成这样,便只抱着闲事不管的态度,再次谢过,将赎身的钞票如数相托了。唐竞再见到苏锦玲,她已是自由人,身上也已经换了装束,是一件格子布旗袍,家常而朴素,看起来倒像是个女学生的样子。那是在华懋饭店的咖啡厅里,唐竞也不知道她这一趟来是因为什么事。等赎身的事情全部办妥之后,锦玲才又从华界搬回法租界,住进福开森路一间公寓。房子是租的,里面除去简单家具,再无其他。对她这样的女人来说,今后的日子确是不容易。唐竞心里也有准备,她若是再开口跟他要什么,他倒也不是不能给,只是难免会有一些失望。但现实却与他所料的截然两样,两人在咖啡厅里见了面,隔着一张小方桌对坐着,锦玲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纸包,搁在桌上,推到唐竞面前。“这是什么?”唐竞问。苏锦玲低头,如以往一般柔柔答道:“姆妈告诉我,赎身钱是两千元……”唐竞其实早猜到纸包里是钱,开口便是推脱:“不干我的事,你去谢过朱律师就好。”“朱律师那里,我已经去过了。”锦玲也不与他争辩,自是心里有数的态度。唐竞无语,暗骂朱斯年无用,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能替他挡了。锦玲却是看着他,将纸包打开,带着些歉意笑道:“这里其实只有四百多元,是我几年的积蓄,余下的我会慢慢还给你。”“你还给我做什么?”唐竞愈加觉得荒谬,心想哪有锦玲给他钞票的道理?可转念又觉得不对,自己似乎还是把她当作书寓里的人。“就算圆我一个梦吧。”锦玲也跟着笑,神态还是像从前一样带着讷讷的娇俏,但那话里的意思却是要斩断前尘的。唐竞不禁佩服这个女人,忽然不知再说什么好,半晌才道:“那接下去你打算做什么?”锦玲眼中一亮,又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转着面前那一副杯盘,答道:“我才刚跟明星公司签了合同,好巧也是两千元,拍十部电影……”“两千元十部电影?他们倒是好赚!”唐竞怒其不争,简直要拍桌子,“怎么不早来找我?我去替你谈价钱。”“我也只能演些小角色,这价钱已经很好了……”苏锦玲愈加不好意思,头垂得更低。唐竞见她这样,才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似乎与那位热衷于讨价还价的朱律师有着极其相似的爱好。再听到晴空丸案的消息,上海已经入冬了。自两名嫌疑人被日方秘密遣送出境之后,吴予培并没有放弃努力。那段时间,他与外交部以及检查厅一道,反复致电长崎当地法庭交涉,以期严惩凶手,抚恤亲属。但这种隔空喊话的手段又能有多少力量呢?他们最初的要求还是“力争引渡”,很快便让步到“由中国方面派遣陪审员”,然后再让步到“督促早日开庭”,简直就是节节退败。而沪上社团发起的几次罢工与请愿,也都被当局以“借机滋事,扰乱秩序”定论,草草压制了下去。最后,似乎只剩下当地华侨联合会还在向受理此案的长崎法庭通电声讨,要求惩凶、抚恤与道歉,但结果已是可想而知了。最终,孙桂上船的原因还是被长崎法院认定为伺机盗窃,庭审中采信的尸检报告仍旧是最初“碰伤致死”的那一份,两名凶手被判误杀,刑期一个一年,另一个两年,并赔偿死者亲属三千元。至于道歉,是必定没有的。唐竞看到这消息,是在上,判决结果的后面还有记者援引法学博士吴予培大律师的看法:“该案件若是在上海审理,则应当适用第331条,杀人者当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一等有期徒刑。此案犯罪者证据确凿,情节重大,处以死刑犹不为过!”唐竞知道吴予培这人有多迂,从来只讲证据与法理,这句话大约已是他最意气用事、出离愤怒的表达了。不过,凡事有坏的一面,总也有好的一面。因着晴空丸案的影响,此时的吴予培也算是扬名沪上,接连受了几份法律顾问的聘书,事务所看起来生意兴隆,还新雇了两个帮办。唐竞自我安慰地想,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他于是请吴予培吃饭,照旧是在一家西餐馆子。倒不是出于喜好,而是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已与吴予培尚未熟到在一个盆子里夹菜的地步。比如与朱斯年,就是吃什么都可以,反正他俩谁也不嫌弃谁,与吴予培却是不行。请客的本意是想劝吴凡事往好处想,却没想到在饭桌上见到吴予培,全然是一副心态平和的模样。唐竞不禁好奇,反而主动问起晴空丸的事。吴予培想了想,回答:“这一阵,我总在琢磨这件事,这案子看似偶然,其实却是必然的,所以昨日通过日本华侨联会听到这个结果,我一点都不意外。”“这话怎么讲?”唐竞一时不懂,却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吴予培解释道:“在上海发生的案件,却必须移交到日本去裁判,其实还是不平等条约的遗害。如若不能取消不平等条约,收回领事裁判权,以后这样事还是会有的。”唐竞其实知道这话说得极有道理,不禁暗自赞叹吴予培的确比旁人想得深远,但还是笑着打断:“那些都是国事,轮不到你我去管。”吴予培想再说什么,但终于摇头作罢。唐竞看着也是好笑,心想这位仁兄莫不是动了从政的心思?像他这样一根肚肠通到底的人,若是当真入了官场,还不知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子。正想着,却又听吴予培开口问:“长远没见到周小姐了,她好不好?”唐竞闻言一愣,片刻才答:“就那样读着书吧,没有什么不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