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07
魏祝氏这才拿了家中的烟土出门,刚出家门就被抓了。那邻居是个排字工人,读过些书,话讲得清楚明白。两相比较,更显得包打听的证词有问题捕房律师看不下去,插了一句:“周律师恐怕不知道,烟毒案件较其他犯罪不同,自万国禁烟会之后,此种特情侦查手段即广为使用。要是连这也有异议,恐怕第第二特院所有的烟毒案子都要翻案了。“我对缉毒组使用诱惑侦查的手段没有异议,”周子兮看着他回答,“但诱惑侦查又可细分为三种,犯意引诱,数量引诱与机会引诱。本案显然为犯意引诱,您没有异议吧?”捕房律师功课做得不够,愣了愣才意识到不对,坚称魏祝氏早有犯罪意图,缉毒组的此次行动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并非促使原本清白者犯罪。两人由此好一番唇枪舌剑,争论犯罪构成要件的主观说与客观说。周子兮从诱惑侦查之法理入手,认为关键在于被诱捕者的主观意愿。如果警方仅是提供机会给原本有犯意的人,即属于合法使用诱惑侦査范畴。如果被诱捕者本无犯罪的意图或倾向,其罪行完全由执法人员诱使而形成,则应视作警察圈套,同未成年、精神疾病、紧急避险以及正当防卫样,可作为无罪辩护之理由。民国虽尚无判例,但控方既然援引万国禁毒会的规章作为使用诱捕手段的依据,那不妨也参考下禁毒会发起国的判例,比如美国最高法院1932年索里尔斯售烈性酒案。最后,她指向被告席上的魏祝氏,如此总结:“本案被告裏脚,不识字,以缝补洗濯为生,本身并不吸食鸦片,也无有任何犯罪记录。此次出售鸦片显然是人为制造的犯罪事实,与缉毒组查明和打击犯罪的宗旨全然背离。”捕房律师见她这样,也认真掉起书袋。当然,他本人是站在“客观说”那一边的。缉毒组的抄没笔录递上来,从魏祝氏衣服里抄到鸦片烟泡的记录清清楚楚。“诚然本案被告是一位年五十五岁的妇人,以往并无前科,但用过去的犯罪记录来证明被告后来有无犯意,这种说法与龙博罗梭天生犯罪人’那种过时理论又有什么不同?”他质问周子兮。没想到周子兮却不接招,只是点头反问:“的确,本案被告是一位年五十五岁的妇人,那抄没笔录上为什么没有女抄手的签字与警号呢?”笔录就在眼前,白纸黑字,唯独缺少了女抄手这一项。这种疏漏在包探办案中司空见惯,但若严格按照规程,就是无效证据。捕房律师又是一愣,还要再辩。卢推事却觉得已经够了,举手示意两人噤声。周子兮即刻闭嘴,抬头望着庭上,十分乖“由此案可见,缉毒组在使用特情侦查手段时有诸多不规范之处。对于烟毒案件,诱捕可行,但所设之套本身不能作为控告罪犯的证据。”卢推事看了一眼巡捕房那边的二人,然后击槌宣判,“被告魏祝氏本无出售鸦片的意图,贩卖之罪名不成立。但其明知为烟土而持有,故处罚金三十元以示惩戒。如易服劳役,以一元折算一日,退庭周子兮心中雀跃。被告席上的魏祝氏还懵懵懂懂,直到被解除械具,才喊着“青天大老爷”放声哭出来,就地跪下要给推事磕头。魏学林过来搀扶,嘴上安慰道:“好了好了,我这里一百日,再加你的三十日,你只要去做一百三十天劳役就可以了。周子兮早就知道魏学林是什么货色,但此刻听见这句话还是气得要死。“你叫你母亲替你去服劳役?!”她看着魏学林质问。儿子一脸理所当然,并不觉得自己有错。旁边的母亲已经替他找到理由:“他身体差呀,要是他去做,肯定撑不住的……”周子兮也是无语了,谢也不要他们谢,收拾起案卷簿册就出了法庭,走到外面街上还是不忍,又转回去替他们缴罚金。可进去一问,才知道卢推事已经把魏学林的案子也核了一遍,将原判“一百元罚金或易服劳役”改成了“限令三月内戒绝烟毒”。周子兮这才气顺了一些,转身往外走,远远看到卢推事正俯身在书记员那里签字。她本想上去致谢,但才刚走过去,推事已开口对她道:“这回做得不错,下回就不是新手了,不用再装受欺负的样子,你不需要周子兮一震,自知耍小聪明被戳破,但推事的这句话似乎又有些称赞的意思,叫她内心小小雀跃了一下。她还想再说什么,可人家看也不看她,已经转身走了。孤岛余生21.2生气归生气,也不管是不是芝麻大的小案子,赢下第一场庭审,那种感觉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回到毕勋路家中,周子兮左右等不到唐竞,干脆换了衣服去事务所找他。黄包车拉到哈同大厦楼下已是傍晚了。她付了钱下车,恰好遇到鲍德温从里头出来。鲍律师看见她,十分殷情,一路陪着上去,直将她领到唐竞的隔间外面,敲了敲门道:“喂,该藏的藏好,该烧的赶紧烧了。”唐竞抬头,便是眼前一亮。周子兮换了一身月白旗袍,哪儿哪儿都掐得刚好,叫他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起身拉了她进来,把鲍德温关在外面。鲍律师隔着门抗议,唐竞哪有功夫理他,只是看着周子兮笑问:“怎么到这儿来了?”“不许我来?”周子兮却不直说。她自知这案子来得不地道,存心卖关子随便他猜,猜到什么便是什么。唐竞也无心再耽搁,两人出了写字间,找了个地方吃饭。吃过饭,又坐上汽车。周子兮看着车窗外面的街景,忽然道:“明天礼拜日,我们出城去好不好?”“出城?去哪里?”唐竞问,起初想到的总是苏州那边的西侨乡村俱乐部。“随便哪里,不过必须得是没去过的地方。”周子兮回答。话说得随意,但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是来真的。那晚,他们开了大半夜的车,中途宿在一个水乡小镇的客栈里。说是中途,其实也不对。并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没有终点,也就不存在中途。第二天,下了一整日的雨,是江南春末那种绵绵的细雨。店东太太说,可以借油纸伞给他们,让他们去附近湖上坐船,但他们宁愿关在房中看雨。房子很旧很旧,房间在二楼,哪怕赤脚踩下去,地板都会发出吱呀的一声,有的地方缝隙大到可以看见楼下的客堂。他们只能很轻很轻,做得像这雨一样绵长。“又要给人说了,一整天关在房里,不像正牌夫妻。”周子兮枕着唐竞的手臂笑。“你怕人说?”唐竞揶揄。她倒还真无所谓,答:“给人家一看就是正牌夫妻,那才叫无趣。”他自然看得出她的快乐。这一次逃出城来,就是要庆贺的意思。但他问起来,她又说“不谈正事”。她不讲,他就随她了,因为他也不想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