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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周子兮问。“在舞厅里伴奏,”小号手回答,“尔曼弹钢琴,我吹小号。”周子兮又问:“他被捕是什么时候?”“下了夜班从舞厅出来,”小号手想了想,“总归过了十二点了。”“你们演出时穿什么衣服?”周子兮又问。“西装皮鞋。”小号手脱口答道。“上下班路上也是这样穿?”周子兮又确认一次。小号手点头。半夜,舞厅,西装革履,钢琴师大约被当作了公子哥。话问到此处,周子兮对事情的缘由已有大致的了解。正如吴予培所说,从前收烟馆的税金,现在收禁烟的罚款,无论哪一种都是一笔好生意。于是,她去捕房调取了案卷与物证记录,其中果然只有简单几句话的叙述,没有画押,更无拍照取证。最关键的是,那办案包探名下当日入库的物证数量与记录里的对不上,所缺的刚好就是三格兰姆。证据到手,庭审亦进行得十分顺利。那一堂的主审刚好又是卢推事,改判了被告王尔曼无罪开释,甚至还当庭声斥了办案的包探——不依法令搜索他人身体,违规办案,假造证据。又赢下一桩官司,周子兮自然十分高兴。更叫她受宠若惊的是,王尔曼案过后不久,吴予培与另两位资深帮办律师不知为了什么案子忽然忙起来,将事务所里原本许多庶务工作交给她做,她有一阵没去茶馆,竟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道姓要请她代理诉讼。但几句交谈下来,又叫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先后找来的几位客人一个个地告诉她,之所以慕名而来,是因为听茶馆里的律师说,此地有一位姓周的女律师,在巡捕房与特二法院都很认得人,有办法赢官司。起初,周子兮还被这话噎得一愣,心想自己才刚赢了两桩小到不值一提的案子,怎么就有这样的传言出来?但再一细想,也不奇怪。在那些茶馆同行的眼中,她这样的女人加新手,大约就是不应该赢的。所以只要她赢了,便会引出这样那样的联想,仿佛打的不是官司,而是关系。孤岛余生21.3??数年之后,周子兮一直回想当时,如果没有那一天在薛华立路巡捕房里的巧遇,后来的一切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那一天,她是去拘留所见一个烟毒案子的犯人。值守作难,叫她扑了空,可才刚从南边底层出来,就看到一行人从楼上下来。其中一个竟是吴予培,正与身边的法国人交谈,就连崔立新也跟在后面,一脸殷勤。周子兮并不认得那法国人是谁,但此地的法籍低级巡官大多是科西嘉那些偏远地方来的,又或者有些殖民地血统,单凭口音样貌就看得出来。此人却不一样,一望便知道职位不低。吴予培与这位“高官”却是谈笑风生,仿佛老朋友一样。周子兮朝他们走过去,他对她视而不见,嘴上继续道:“……陈教授是我大学同窗,其余几位也是我常来常往的朋友,履历人品我都清楚,今天这件事只是一场误会……”那法国高官打断他:“吴,不是我不信你,这是华界警察局来的消息,事关租界秩序,我上面也有压力。”“如果你不放心,”吴予培退了一步,与他讨价还价,“就先由我‘责付’他们出去。之后有什么问题,你尽管找到我头上,保证随传随到。”“这倒不必了,”高官笑起来,“罪犯才有责付一说。陈教授他们几位,都只是配合我们问话调查而已。只是同案带进来的那名西侨,我们人手暂缺,还需等候英文通译,或者也可直接交给公共租界捕房。”话说到此处,吴予培还没开口,身后的崔立新已经指着周子兮提议:“今天倒是巧了,这位周小姐是我里昂大学的学妹,英文法文都很好,不如请她做审讯通译。”周子兮听他这么说,不知道这算是哪一出,只等着吴予培发话。吴律师却是略一沉吟,才道:“周小姐是我事务所里的帮办,曾在日内瓦公使团做过外交翻译,资历一定是可以的。若是你们需要,费用按照一般谈话计算即可。”周子兮这才确定,吴先生老早就看见她了,此刻几句话却说得好像只是随手兜来一笔生意。这举动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十分平常,但吴予培不一样,她不禁觉得其中别有深意。高官听身边两个人都这么讲,又看看周子兮,觉得未尝不可,点头道:“那好,就麻烦周小姐做审讯通译。事情问清楚之后,也就可以放人了。”不等周子兮反应,吴予培又关照了几句:“你在此地做事,就得守着巡捕房的规矩,只做通译即可,他们说什么,你就译什么,别的都不用讲。结束之后就回事务所,书业公会的案子还要开个会。”话说得言简意赅,恰如师父教导徒弟。而这徒弟也听话应下,心里却很清楚,书业工会并没有什么会要开,审讯室等着她的绝不是做通译这么简单。高官随即叫过一个名叫杜朗的班长,让他带周子兮上楼。临走,周子兮又看了吴予培一眼,见他也正望着自己,神色平常。那目光倒是叫她也镇定了一些。杜朗班长肤色黎黑,留着厚厚唇髭,大约有些北非血统,来上海之后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身胚粗壮了一圈。他领着周子兮沿捕房中间宽阔的回字型楼梯上去,一直到了三楼。看到墙上的指示牌,周子兮方才意识到自己已身在政治处。“是什么案子?”进审讯室之前,她开口问了一句。杜朗回头看了她一眼,只当她是紧张,随口解释:“里面也是个女人,持美国护照,您不用怕。”“她犯了什么事?”周子兮又问。杜朗犹豫了一下,似乎不该说,但终于还是说了:“华界那边有线报过来,说她参与煽动罢工与游行,我们也只是例行问话。”“什么游行?”周子兮继续。“抗日?或者要求南京释放政治犯?无非就是那些事。”杜朗回答。周子兮点头,这几句对话叫她察觉到些许性别优势。杜朗这样的人都乐意给她行些小方便,也都不拿她当回事。她忽然明白,这或许就是吴予培把这件事派给她的原因,但心中又有种宿命的讽刺——她到法国的第一站便是马赛,至今还记得自己在码头上宛若听到天书般的惶惑,而杜朗偏偏就是马赛人,口音很重。正想着,杜朗已经伸手推开审讯室的房门,没有给她再提问的机会。只见房内坐着两个人,是另一名法国探员与杜朗所说的那个女人。周子兮跟在杜朗身后走进去,直到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她眼前没了那一片宽阔身胚的遮挡,才看清对面那个女人的面孔,分明就是宝莉华莱士。几年过去,宝莉变了许多,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