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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香云纱的门徒貌似闲逛的梭巡,过街楼上的窗帘终日拉着,后面是暗藏的枪手。而在那些进出的人当中,果然就有谢力。几年过去,人还是那个人,长手长脚,一张长面孔。尽管离得远,仍旧可以一眼认出来。但再细看才发现已经变了许多,眼睛遮挡在帽檐下的阴影里,下颌有嶙峋的旧伤,双唇紧扣,像是许久不曾笑过了。唐竞看着这张面孔,猜不到此人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会去做什么。乔士京说,谢力如今跟着张颂婷,什么都做。但张林海手上早已不剩下什么生意,仅靠房产和股票孳息。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于是,这张照片被抽出来,交给私探,这一次不是守着锦枫里,而是跟着照片里的人。七月,梅雨结束,天气酷热,北方已经打起仗来,上海却还是老样子。穆公馆来电,是穆先生叫唐竞过去。这一年,大公子穆维宏正好大学毕业,八月份坐船去美国留学,亦希望攻读法律,所以想请唐竞这个前辈给些点拨。唐竞自然应下,午后如约去穆公馆拜访。穆骁阳还是住在过去那座小楼里,只是这几年家中又新添了些人口,房子便也加建了两翼,结构难免有些冗余,走进去有如迷宫一般,但看陈设却又是寻常商贾人家,干干净净,丰盛热闹。穆先生与大公子穆维宏已在客厅里候着了。当年因为考试成绩不好而在院子里顶缸的少年如今长成一个高大的青年,待人接物体面稳重,看起来也与沪上其他人家的小开无异,对比他瘦弱许多的父亲却是格外恭敬,想来要是穆骁阳今日再罚他去院子里顶缸,他照样还会去顶。唐竞与穆维宏聊了许久,说的都是大洋彼岸考试做论文的事,穆维宏听得认真,看起来倒的确是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人。反倒是唐竞心思不在这上面,几次看向旁边的穆骁阳,却只见穆先生笃定地坐着,一脸平和的笑容,仿佛乐得看见后生晚辈一个个地起来,他自己便可悠然隐退。后来,唐竞许多次忆及这个时刻,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时机,他应该向穆先生请辞。但后来的他已经知晓结果,对穆先生来说,那个时候尚不是允他离开的时机。他提与不提,并不会有什么两样。也是在那一天,辣斐德路事务所又来了一个客人,指名道姓要找周子兮。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头发用刨花水梳得溜光,脸上匀了脂粉,穿一身考究却明显破旧的褂裙,底下露出一双解放脚,一看就知道是深宅大院里出来的,破败了的那种深宅大院。周子兮有些意外,这样的人是不大会想到要请律师的。妇人看见她也是一愣,问过秘书眼前这位的确就是周律师,这才嗵一声跪下,口中道:“您一定帮我们这一回!”周子兮何曾受过这个,赶紧搀了妇人起来,带进自己的隔间内。“他们都讲周律师您有办法赢官司……”妇人跟在后面絮絮道。这话周子兮已不是第一次听,请妇人坐下,问了一句:“他们是谁?”“我前头请的律师,还有法院外面茶馆里的人。”妇人回答。“都说什么了?”周子兮又问,心想会不会添些新花样。“说您在巡捕房与法院都认得人,有办法赢官司。”妇人看着她,十分虔诚。周子兮苦笑,她不去茶馆已经有些时日,为的就是替吴予培完成事务所内的其他工作,好让他有时间去做更要紧的事。救国会案审得半途而废,人却没有放出来,余下的都是法庭之外的功夫。本想婉拒,但听过案情,却又有些不舍得。这是一桩命案,枪击杀人。周子兮更觉意外,茶馆里那么些老江湖,怎么会叫这样的案子落到她头上,而且也没在报纸上看见任何消息。被控行凶的是这妇人的女儿,名字叫于亦珍,年纪不过十九岁。几年前,于家躲避战火,从山东迁来上海租界,如此折腾一番,差不多已是破产了。于亦珍与家人关系不好,去年离家出走。家里是祖父做主,听说她辍学做了舞女,便不许家人去找,只当没了这个孙女。再听到她的消息,人已经关在薛华立路巡捕房的拘留所里。家里男人都不管,但母亲毕竟放不下女儿,当掉最后剩下的几件陪嫁首饰,也要请律师救女儿一命。好在妇人读过书,写一手好字,只要是知道的事情都能讲得清清楚楚,不知道也不随便猜测。找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聘过一个律师,也是那茶馆里常驻的角色,收了钱接下委托,便去巡捕房调取案卷,见过于亦珍一面,回来讲了案情经过。此时妇人一番复述,也让周子兮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于亦珍确是在虹口一间舞厅里做舞女,起了个艺名叫于兰。去年秋天,她认识了一个名叫顾景明的男人,两人同居在远洋货轮码头附近的一间旅社里。据旅社伙计叙述,因为顾景明已有妻室,两人房中时常传出争执声,似乎总在为了分手还是结婚的事情争吵。事发那一日,冲突升级,旅社上下都听到两声枪响,随后便有人看见于兰持枪冲出房门,仓皇奔到马路上,正好撞到两名正在巡逻的安南巡捕。安南人言语不通,也不知是什么状况,只先缴下了她手中的枪械,等到旅社伙计喊着“杀人了杀人了”追出来,才知道出了命案。“枪是哪来的?”周子兮问于母。“说是那个男人的。”于母回答。“他做什么职业?”周子兮蹙眉,心中已略有猜测。“他是……”于母果然迟疑,顿了顿才道,“听之前那位律师讲,是帮派里的人。”听到此处,周子兮忽然顿悟。“之后那位律师就向你请辞了?”她又问。于母点头:“他叫我算了吧,说这案子没有什么打头,还不如省些钱,但他又说……”“说什么?”周子兮追问,一句话真正的意思总是在那个“但是”后面。“也没有明讲,只是听那话里的意思……”于母犹豫。周子兮并不催促,静静等着下文。于母缓了缓,才道:“亦珍是被人诬陷顶包的。”“所以,他叫你到我这里来,说我有办法?”周子兮又问。于母点头,看着她,满眼期待。直到这时,周子兮才明白过来,这案子为什么会落到她头上。凡事查到帮派,便是到尽头了。茶馆里举荐她的那些同行大约都存着看戏的心思,只等着看她能翻出什么花头来。说实话,她也不确定自己能翻出什么花头,仅凭着一点不服就把这案子接下了。办理委任手续之前,本打算先问过吴予培,但吴先生连同其他两位资深帮办都不在事务所。不过,问不问也就是这样了。周子兮知道,这个案子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