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莉诺篇 Chapitre 16. 风波未平

    没想到比教皇的谴责令来得更快的，是又一起农民暴动的消息，而且其规模之大，几乎囊括了普瓦图伯国全境。

    埃莉诺回到普瓦捷的次日上午，她才刚刚把给雷蒙的急信送出去，信使竟然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令人惊骇的消息：普瓦图伯国各地都爆发了农民叛乱，已经火速在普瓦捷四周形成了包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因为一个小镇，全伯国的农民都要叛乱吧？！”

    议事大厅内，面对怒火冲天的女公爵大人，无一人敢开口。

    路易国王终于唯唯诺诺地发言：“也许……也许是因为朕下令，将全普瓦图未成年的农民子女都抓起来，作为人质？”

    “您、您说什么？”埃莉诺只能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男人的愚蠢难道没有下限的吗？

    “朕看普瓦图地区短短几年就发生了两次暴动，便想出这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路易国王越说越没有底气。

    “克莱蒙将军！”埃莉诺怒喝道。

    普瓦捷本地的克莱蒙将军立刻站了出来：“在！殿下有何……”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的话头生生截断。

    “国王陛下不懂这边的情况，难道您也不懂吗？！”埃莉诺厉声斥责：“怎么任由陛下做出这等蠢事？！先不管这些农民子女的吃穿用度、组织管理，   您这是想让我们与整个普瓦图为敌吗？”

    克莱蒙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杀鸡儆猴，当即跪倒在地上装孙子，连连认错。

    饶是路易，也看懂了王后其实是在骂自己。他还是有些不服气：“我们有法兰西最精锐的士兵千余名，还有普瓦捷的驻兵。而他们不过是一群农民，哪怕数量是我们的十倍，我们也未必不能将他们杀尽。”

    埃莉诺看着这个显然被贝努瓦一场轻松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冷笑道：“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兔子急了也能咬人。陛下肩膀上的伤难道不是教训吗？而且如果真的硬碰硬，陛下是打算杀光了所有起事的农民，让我普瓦图伯国变成一片荒地吗？”

    “那……”路易犹豫道：“要不把所有抓了的人都放了，说朕收回成命，决定不抓人质了？”

    “更不行！”埃莉诺果断拒绝：“若让他们知道可以如此轻易地威胁到领主，以后这普瓦图就不可能服管了。”

    路易缩回了脑袋，不吭声了。

    女公爵站在座椅前，背对着众人一动不动。大厅内此时一片死寂，没有人想触女公爵的霉头，全都垂着头等她发话。

    埃莉诺沉思良久，终于开口了：“为今之计，只有调大部队过来，以绝对的兵力恫吓暴乱者，迫使他们主动投降。到那时，我们才可以开出我们优待的条件。”

    克莱蒙将军眼睛一亮：“普瓦捷与波尔多常有驿马往来，现在我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雷蒙大人一定很快就会发现我们被围困的事情，到时定会遣兵来援！”

    “没错，但是普瓦捷到波尔多有三日路程，即便雷蒙大人现在已经抵达波尔多，等消息传到就马上派兵前来，至少也需要四五日。而这四五日的时间里我们没有对叛乱做出有力回击的话，只怕会助长乱党气焰，让更多人加入他们。”埃莉诺顿了一顿，提出了另一个想法：“图尔离这里只有一日路程，若快马加鞭过去向图赖讷伯爵若弗鲁瓦报信，不出两日即可带援兵返回。”

    “好主意！”路易国王拍掌叫道：“朕是图赖讷伯爵的领主，朕请他出兵相救，他定然不敢不火速前来！”

    “可是……”站在一旁的骑士长罗伯特大人沉吟着开口了：“普瓦捷已经被包围，怎么才能去向图赖讷伯爵报信呢？”

    “那就需要您帮忙了，罗伯特大人。”埃莉诺微笑着看向骑士长，仿佛是黄鼠狼看到了心爱的小鸡：“图赖讷伯爵认得您，定会相信您所言不虚。而且您长相忠厚虔诚，可以假扮路过普瓦捷的朝圣者，向农民军要求离开。”

    “这、这不是要我撒谎吗……”罗伯特慌了：“我、我、我做不来……”

    “也是，”埃莉诺眼睛一转，看向普瓦捷圣皮埃尔大教堂的主教大人：“文森大人，那就麻烦您也一起跑一趟吧。您也是教会的人，乔装的可信度应该很高。”

    文森主教瞪起了眼睛：“我也是主的仆人，罗伯特大人不能妄言，我难道就能吗？”

    埃莉诺已经非常不耐烦了，她直接走到文森主教的身边，附耳威胁道：“主教大人如此虔诚，昨夜召入房中的辅祭男童应该受、教、颇、多，要不要我叫他来问问到底从大人那里学到了什么有用的知、识、呢？”

    文森主教一愣，马上改口：“为了让普瓦图千千万万的生命免于战事困扰，撒点小谎不算什么。上帝知道孰轻孰重，一定会原谅我的！”

    埃莉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就快去准备吧，要尽早出发。对了，跟图赖讷伯爵大人说，是以法兰西国王和阿基坦女公爵的名义，向他请求援兵。”

    城墙上，女公爵远眺着披上破布、乔装朝圣者的两人。看到他们顺利被农民军放行，她长舒了一口气。

    ……

    罗伯特二人不负众望，次日傍晚便带着图赖讷伯爵若弗鲁瓦和他的五千兵马赶到了普瓦捷。虽然比起上万名叛乱的农民军来说，这个数量并不算多，但是震耳欲聋的铁蹄声和锃光发亮的盔甲着实让不少人吓破了胆，四处逃窜。持续了不过短短两日的围困不攻自破。

    阿基坦女公爵此时登上城墙，发表了一番体贴入微的演说，并宽宏大量地表示已经撤销了路易国王关于挟持人质的命令。这场短暂的、无组织无纪律的叛乱就烟消云散了。

    法兰西的国王和王后在城门口笑容满面，以英雄之礼迎接远来的图赖讷伯爵一行人。

    埃莉诺盛赞道：“图赖讷军队果然尽是精锐！多亏伯爵大人来得及时，让普瓦捷得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和路易国王都将感念在心。”

    图赖讷伯爵若弗鲁瓦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领主有难，前来援助是我身为臣子应尽的本分。

    然后他又拉过身旁的继承人，笑嘻嘻地说：“何况我家小亨利也是一直吵着要见法兰西的王后殿下，这下终于如愿啦！”

    “向王后殿下问好！”小亨利乖巧地打招呼：“殿下还是这么好看！”

    “您好呀，小亨利！您骑马的样子也十分俊朗。”埃莉诺开心地摸了摸小亨利的头，又转向他的父亲，低声说：“伯爵大人此番解了普瓦捷之围，阿基坦愿意拨款十万银钱，全力支持玛蒂尔达女王和小亨利王子对英格兰的主张。”

    若弗鲁瓦意味深长地笑了：“多谢阿基坦的好意。大事若成，英格兰和安茹都将永远是阿基坦的朋友。”

    埃莉诺满意地点点头，视线转向跟在若弗鲁瓦身后的骑士长罗伯特。这位求援的功臣已经换下了麻布袋一般的破衣烂衫，身上穿着也许是图赖讷伯爵给的贵族常服。他平日里总穿着圣殿骑士雪白色的制服，疏离得像一座凡尘不可沾染的雪山。如今披上一身红底金绣的奢华长袍，倒真的衬出了几分贵族公子哥的倜傥气质。

    埃莉诺忍不住低声调笑：“罗伯特大人……今日也没穿锁子甲呢……”

    罗伯特的脸霎时涨得通红，都快要红过身上的衣料。他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路易国王，紧紧捏着手指不肯说话。

    路易已经站在旁边枯站了许久，显得有些透明。如今终于有人看到了他，他顺势干咳了两声，勉强摆出主人的样子：“普瓦捷伯爵府里已经张罗起了宴席，请各位移步吧。”

    此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又扬起一股尘烟，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渐沉的夕阳，向城池疾驰而来。

    埃莉诺看到为首的人，惊讶得睁大了眼睛：“雷蒙？”

    护城河伤才刚刚升起吊桥又轰然放下，为首之人翻身下马，埃莉诺霎时落入了一个宽阔的胸膛，炽热的心跳沁过冰冷的铠甲，占领了她的鼓膜，那声音分明是在说——“你没事就好”。

    埃莉诺的心弦微微一颤，被这毫无预兆却排山倒海的温柔怂恿着，双臂不知不觉环上了他的腰。

    若弗鲁瓦突然哈哈大笑：“这位是安条克亲王大人吧？我们见过一面的。两位真是叔侄情深啊！”

    埃莉诺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尴尬地将男人推开：“我的叔叔，您刚走，怎么就回来了？”

    雷蒙移开了视线：“收到了普瓦捷被围困的消息，就回来了。”

    埃莉诺瞟了一眼他的身后，扑哧一笑：“可你们这才十几个人，来了也没用啊！”

    雷蒙沉默着，没有说话。他身后的副官因为长途奔袭，喘得和他的马儿一样厉害，还是勉强顺了顺气打起了抱不平：“我们还未抵达加龙河，就收到了普瓦捷这边的风声。雷蒙大人派人去波尔多搬援兵，自己带着我们十几骑立即掉头往回赶。我们昼夜兼程，中间连停下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埃莉诺不笑了。她竟然有些想伸出手去，摸一摸男人生出了胡茬的脸颊，不带欲望、不带挑逗地抚摸，只想透过他皮肤的温度，知道他现在可好。

    她轻轻甩了甩头，提高音量向所有人说道：“雷蒙大人忠肝义胆，我代表法兰西向您致以诚挚的谢意。所有将士都随我一同去伯爵府吧，今夜酒水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