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参
年节时,英子因为「身子还未见好」,被取消了前往武当山的资格。这对她而言,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想到要跟万贵妃同乘一辆马车,她便能吓得接连做上三天恶梦。 成化六年正月十五,小黄门英子已「失踪」了半月有馀——但这点豆大的小事,在宫中是掀不起半点波澜的。偌大的皇宫,每日失踪的人不知凡几。 有些人猜测着这倒楣的小黄门,定是被早已看她不顺眼的余妍芝给悄悄解决了,正陈尸在某个池塘或枯井的底部。 同时承担着「被害者」与「受害者」身分的英子,现下正享受着前所未见的优渥生活。银耳羹、板栗糕、莲子汤,样样都是从未嚐过的精緻美食。 昭德宫内的厨娘只觉近日的工作量凭白多出许多,但箇中原因却无人知晓。 然而,这样愜意的生活终是会有尽头的。看着晶莹硕大的圆月,英子意识到了一个艰难的问题。 首先,她若是顶着这张脸去小黄门的食堂,无疑地会令人生疑。儘管她能利用余妍芝的蛮横来矇混过关,每个月要去上两次,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再者,她到底该不该将身分的转变知会上头呢?若是上头因此提高了对她的要求,又该如何是好? 但照现下看来,她也没有多馀的选择。若是不上报转变身分的事,她大概也只剩下板栗糕十分甜美之类的事儿可说了。 英子满腹思绪,却仍得保持着余妍芝那副不可一世的姿态才能走在路上。沿途遇到的宦官宫女们无不垂首绕道而行——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英子头一次发觉,扮演余妍芝倒也是有着许多好处的。 「姑娘!」祥子气喘嘘嘘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英子陡然一惊,差点儿便要迈步逃跑了。强自定下心神后,才高傲地扬起下巴,回首冷冷地应道:「何事?」 小祥子乾笑着弯下了腰,与矮小的「余妍芝」平视,跡近諂媚地说道:「姑娘外出玩耍怎么不带上我呢?若是遇上了危险可就不好了呢。」 「向来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儿,从没有人敢欺负我。」英子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祥子暗暗叫苦,连忙迈着长腿跟上,若是余姑娘出了事,他可就完了。他也有些察觉了余妍芝的不同,却只觉今日的余姑娘更加骇人了,丝毫没往更深处的地方想去。 然而英子倒真不是存心吓他,不过是因为余妍芝在她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罢了。她若有所思的前行着,丝毫没有发觉祥子已被自己吓得不轻。 「啊,到了。」英子陡然停下停下脚步。 祥子险些撞上她,吓得连忙后退三步,拉开了自己与她的距离。 英子听闻身后的脚步声,也是吓得不轻:「啊,祥子?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抱歉,姑娘,奴婢实在放心不下……」祥子颤抖地跪倒在地,今日姑娘的心情似乎特别不好,真不知自己是否还能见着明日的太阳。 英子「喔」了一声,沉吟半晌,又高傲地抬起了下巴:「好了,跟到这儿就行了,前头的路我自个儿应付得来。」 「是……是的。」祥子呆愣,直到英子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回过神来。 「姑娘居然没有责罚我?」祥子喃喃自语:「姑娘绝对是饿糊涂了,不然怎会跑来小黄门的食堂?难道昭德宫的小厨房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吗?」 *** 由于小黄门们一天只能吃上朝食与晡食,因此,英子特意选在午时进入食堂。果然,不出所料地,饭堂内空无一人。 英子得意地将写了字的布条子投入花瓶,踏着愉悦的步伐转身离去。 「砰」地一声,英子迎面撞上了一个壮硕的胸膛,眼角瞬间浮上了一层水雾。她揉了揉鼻头,强自摆出了个愤怒且高傲的表情,才抬起了头。 「准……小准子?」英子惊诧地指着来人。 「余姑娘?」小准子的讶异丝毫不比英子少:「你怎么会在……会在这种地方?」 英子强自镇定,冷冷地说道:「昭德宫内还没有本姑娘去不了的地方。」 「说得也是呢。」准子憨厚一笑:「对不住了,余姑娘,方才不留神撞上了你。」 英子暗自叹息,若自己真是余妍芝,他可就见不着明日的阳光了。这傻准子,走路也不当心些。 「无事。」英子正色回道:「挪挪你的身子,本姑娘要走了。」 准子连忙让开,英子冷哼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 「纸桃,这潘……这潘居rou桌得倒是不绰,替窝赏了厨纸。」英子嘴里塞满了食物,用筷子指着一盘菜餚说道。 「姑娘,您吃得慢点,当心噎着!」紫桃急切地收整着空盘。 英子依然一个劲儿地扒饭,将「演绎余妍芝」这个任务拋到了九霄云外。 「是到了长身子的时侯吗……?」紫桃喃喃自语。 英子整整吃了三碗米饭,才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涨的肚皮。 「姑娘且歇会儿,我去拿些消食的茶水。」紫桃叹息,端着几个空盘出去了。 英子「哦」了声,在紫桃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愜意地向后摊倒在床上,四肢如泅水般不停地摆动着。 「真舒服呀。」英子喃喃自语:「汪直又算什么东西?」 突然,英子挥上了某个异样的凸起物。她有些困惑地揉了揉那团事物,却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掀开了粉色的刺绣锦被,才看清了那一团物什的真面目。 一个十分眼熟的褐色小布袋映入眼帘,英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想起那是汪直送给自己的寿礼。自己准备了老久的寿礼,却是没有机会送给他了。 「但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英子喃喃自语,拆开了它。 果不其然,里头正是汪直送给自己的果脯。因为过于贵重,英子一直捨不得吃,还剩下了大半。 英子心乱如麻。这东西绝对是知晓她身分的人放的,但能进出余妍芝的房间,又知晓自己身分的人,自己可真不知道是谁。这个行为的用意又何在?示威?抑或是……示警?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英子在此处着实算不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