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

    第七章

    这种突破娇气现代人生存极限的荒野求生总算即将看到结束的曙光。

    那把被丢弃的长剑象征着我与结罗已经接近人类活动的边缘范畴，失去了使用者的人形无法发挥出她该有的战斗实力，她应该是没在这片密林里支撑太久便遇到了那只变异的鬣尾雀。

    以此作为判断，结罗果然在泥泞的土路上发现了兽车碾过的车辙。

    顺着这些断断续续的痕迹，我与结罗终于走出了这片鸟不拉屎的鬼林子。

    我眺望着尚还有一段距离的遥远城门，已经忍不住热泪盈眶。

    床！热水！熟饭熟菜！

    我都快要忘记人类文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了。

    “老师，你这是看到心心念念的城市以后感动得要哭了吗？”

    结罗的手在我眼前挥了挥，随后弯下腰来认真端详我脸上的神情，他非常爱笑，弯着眼睛注视我的神情带着一如既往的开朗。

    “没有到哭的程度啦。”我瞥了他一眼，轻轻拍掉他的手。

    他这个莫名活泼的性格，老实说很大程度地缓解了我前段日子的心理压力。我嘴上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心底里相当感谢结罗的存在。

    只不过他这一句玩笑，倒是冲淡了我原本以为能回归文明生活的狂喜，反而让我猛然意识到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我们……好像，或许，可能没有钱。

    一想到钱，我内心的小人已经痛苦地抱头了，而头疼的问题不止钱这一项。

    以前阅读过的穿越作品告诉我，一般这种异世界的城镇肯定是有士兵驻守城门的。

    我苦涩地低下头打量一番我现在的穿着，血迹没能彻底洗干净的通勤衬衫，对异世界而言可能不伦不类的西装裤，还有鞋带都快断了的高跟鞋——这怎么看都相当可疑，被拦在城门外我也毫无怨言。

    我走神想七想八，由喜转悲的神情引起了结罗强烈的好奇：“老师，怎么了？”

    对了，他是刀的话，应该不太了解这方面的事情。

    我如实告知了我们现在正面临的窘境：“我们没有钱，哪怕能够进到城市里，接下来的情况也很难办。”

    “原来老师在担心这个。”听我说完后，结罗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随后眯起眼睛开朗道，“这个好办。”

    见我洗耳恭听的神情，他继续道：“一般城镇里面都设有专门的协会，也就是康特维特，到时候只要把我交过去，应该就够抵押老师半个月的旅店钱了。”

    他这话让我直接变了脸色：“我怎么会卖了你！”

    我责怪的话让结罗笑了出声。

    他的笑声让我反应过来这刀敢情是在逗我玩，我佯作要恼地冲他举起了巴掌，结罗见好就收，但也没有躲的架势，好像哪怕我这一巴掌真的恼羞成怒地扇到他脸上，他也不会介意。

    他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满足的家养犬，笑起来的时候靛蓝色的眼睛显得尤为明亮，让人不忍指责。我愣愣地放下手，很难想象这样的结罗对这里的人而言，要被归类到毫无情感的战争兵器这一分类中。

    他明摆着对你求饶的声音很可爱，带着一点得逞了的笑意；“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啦，老师。”

    “老师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食脉者以脉血为食，而被吞下的脉血会在它们的体内形成结晶。”像是怕我不记得那般，结罗顺便折了一根树枝，在泥地上勾画了个非常抽象的循环示意图。

    他画得好烂。这是花吻鼠？猫？狗？

    丑萌丑萌的。我低头看着根本分不出形状的图案，脸上依然维持着严肃的表情，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也就说……”

    我也折了根树枝，在这个抽象的循环图上多画了个代表人类的箭头：“使用人形斩杀食脉生物，这些脉血……或者说结晶，就会重新融入你们的血脉之中。”

    “这也是人形能通过不断地使用变强大的方法。”

    “没错。”结罗肯定了我的说法，“对人形而言，超出自身需求的脉血同样也能形成可以取出的结晶，这个就可以换成人类使用的货币。康特维特里有专门的取出方法，所以老师完全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再一次露出了笑容：“毕竟，老师这段时间可是砍了不少这些小东西不是吗？”

    哈哈。

    我配合地干笑了两声，回想起这些日子结罗肆无忌惮地拿我的身体造作的种种画面，那种浑身都在疼的感觉仿佛又重新涌上心头。

    何止是不少，除去见过的花吻鼠与鬣尾雀，甚至是据结罗所说比较少见的岩盐狼，在我的印象里都遭遇过两次。

    那两只落单的岩盐狼应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因此冒险袭击有篝火升起的人烟所在。

    它们的皮毛就跟名字一样闪着盐白色的亮光，就我这个现代人的眼光看来，这身皮毛一定能卖出不错的高价。

    只不过根本没学过狩猎知识的我自然不懂得如何剥离完整的皮毛，再加上我目前会用的技巧都师承结罗，他刀刀致命，岩盐狼纯白的皮毛被血污沾得到处都是，哪怕剥下来也肯定卖不出好价。

    结罗的解答堪比异世界小白生存手册百科全书，我不得不在心底里感叹血脉传承的厉害。

    只不过感叹之余又有些不安的困惑：毕竟这种程度的知识，对于人形而言其实没那么必要，看起来更像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类，因此连这类常识都刻入了基因之中。

    这个世界人类使用人形的时间远超我想象，长久得可能无法估量。

    如果能顺利进城的话，有空应该去找一下相关的历史书了解下才对……常识匮乏不赶紧解决的话，日后只会越来越麻烦。

    “老师，我们该接着走了。”

    结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我在心底里做好了短期的未来计划，仰起脸跟上他的脚步：“来了！”

    ……

    临近城门，我意识到我方才关于衣着的担忧纯属多余。

    进城的队伍里几乎所有人都衣着各异，不少人甚至戴着兜帽或者面具，像我这样子正大光明地露出全脸的反而少见。

    走在我与结罗前方的一行高大男人应该是类似雇佣兵一类的人物，他们体格健壮，打扮干练，身上还沾着大量喷溅状的血迹，跟在他们身后的兽车上驮满了新鲜剥落的魔物皮毛。

    一同在后的，还有四个面色平静的人……不对，是人形，我注意到他们都穿着统一的白黑绀三色相间的束腰制服，与命殒密林的那个长剑人形留下的衣料碎片相同。

    这套制服的完整原貌既漂亮又挺拔，人形不论性别都拥有标准得仿佛模特一般的好身材，立领的前襟镶了一圈银边，同色的纽扣整齐地排列而下，没至被腰带收紧的腰腹。

    下身的裤装更类似于工装的精悍风格，多功能的刀套和皮带齐全，不过数量不一，看起来应该是可以根据人形自身的需要做增减。

    这些人形缄默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一言不发，与时不时爆发出笑声的雇佣兵们截然相反。

    他们安静得让人不适，我压抑住心里不舒服的异动，路过打哈欠的城门士兵时，悄悄用余光观察结罗的侧脸。

    没想到反而被他捕捉到了我小心翼翼的目光，结罗扬起唇做了个“怎么了”的口型，异世界语的发音方式跟中文大有不同，句尾送气的读音让他的唇形微微上扬，看起来像是在笑。

    他这么活泼……算是好事吧。我庆幸地松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示意我没事。

    进城的方向紧邻着热闹的集市，厚厚的砖墙隔绝了熙攘鲜活的人声，待人走近，才会像潮汐一般一齐涌上。

    入城口的行道不宽，人头攒动，我被迫和结罗分开了些许距离，被迫随着人流走动着。我压抑不住心里的好奇，扭头打量着这个城市的全貌。

    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有来到异世界的实感，它远比我预想中的要奇特千万倍，先前看过的文字小说终究是描绘不出我眼前所见的一切。

    这座城市拥有我所见过的所有奇思妙想的影子，像是幻想系小说里的世界被照搬到了我所在的现实，光怪陆离，鳞次栉比的建筑物风格独特，既有路易十五时期洛可可风的细腻繁复，又杂糅了蒸汽朋克幻想的硬派气质。

    而在城市的上空，房屋的顶端，铺设了一条环城而筑的铁道。

    我猜测这应该是运输能源用的矿车道，因为轨道上飞速开过一辆辆载满了奇妙晶体的矿车——那些结晶的颜色接近粉金，吭哧吭哧，以一种我暂时无法理解的能源方式在运作着。

    我拼命往四处张望的样子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外乡人，集市上的人显然把我当做了待宰的肥羊，热情地朝我兜售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就连毛茸茸的魔兽幼崽都举到了我的眼前。

    “谢谢，谢谢……现在不需要这个……”

    我艰难地拨开揽客的胳膊们，险些与结罗被人流冲得更散。

    见状，结罗朝我伸手，他果断地拨开人海，牢牢地握住我的手腕。腕骨被他扣在掌中相贴的瞬间，偏高的体温自他虎口传来。

    “小心点，老师。”

    他顶着那张帅得惨绝人寰的脸朝我笑得阳光灿烂：“想逛的话，晚上我再和老师一起来。”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解决钱的问题不是吗？”结罗稍微用力拉了拉我的手，示意我的注意力集中回他的身上。

    随后，他便指着逐排升起的回拱形石铸建筑，语气轻快：“那个就是器育师协会，康特维特。”

    “一会儿去登记以后，我就名正言顺地属于老师了。”

    我没绷住，语塞了一下：“……”

    不要脸红，不要因为他的话脸红。

    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盯着造型酷似角斗场的康特维特，强忍着内心想要摇晃他肩膀劝他改掉这种令人误会的说话方式的欲望：“好的，去登记吧。”

    他就是这么说话的。没有别的意思，他就是这么说话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平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