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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不答应了。彩礼钱已经被糟蹋光了,完了还想再让他家掏钱?走遍天下都没这个道理。腊梅的父亲寸步不让,反正他是不会去找侄儿家把钱要回头的。他丢不起这个脸。再说也没办法要了,侄儿媳妇都讨了,彩礼钱已经花出去了,从哪儿变出钱来呀?他哥哥家有三个儿子呢,无论如何都挤不出钱来了。“那关我们家什么事?”腊梅的婆婆声音又尖又厉,“你家别蹬鼻子上脸,要说精神损失,我儿子损失才大呢。跟这么个怪物睡在一张床上半年,我儿子才恶心呢。”“好了!”余秋忍无可忍,“你们吵够了骂够了没有?她还躺在病床上,她发着高烧。你们有一个人问问他的情况吗?没有!就是因为她跟旁人不一样,所以她成了怪物,她跟你们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是不是?你们把她当成家里人看过没有?一个把她当成能换彩礼的工具,一个把她当成传宗接代的工具。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把她当成人来看过。她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跟你们一样都是人!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她指着腊梅的婆婆,厉声呵斥,“你够了没有?张口闭口怪物二椅子,你怎么不怕烂嘴烂舌头啊。就你这样,也配当个长辈!就你们家这刻薄样,除非是卖女儿的人家谁敢把闺女嫁进去,谁丢得起这个脸,谁不要做人了?”腊梅婆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找不出话来狠狠地骂回头。主要是面前的这个女大夫虽然年纪不大,但名气不小。她发了这话,方圆十里八乡就算是坐实了自家刻薄小气的名声。这坏名声传出去了,谁家还愿意跟他家结亲家呀。要是再掏钱,往穷乡僻壤讨媳妇,虽然人家不在意,可是又实在太亏待自己儿子了。所以愤怒的婆婆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余秋骂完了婆婆也没放过妈,手指头一转,目标又对准了腊梅的母亲:“你丈夫眼里头只有侄儿没有女儿,你在旁边装死呀?别张口闭口你做不了老头子的主。这是你们夫妻共同财产,或者准确点儿讲这是腊梅的钱!他有什么资格决定这钱的去处呀?”腊梅的父亲急了:“这是我女儿的彩礼,我怎么就做不了这个主?”余秋冷笑:“哟,这会儿晓得是女儿了?你女儿不稀罕过继你侄儿家的孩子。你把她的救命钱要回头,你侄儿家没钱的话去大队借。一年还不起两年还。他但凡还要脸的话就知道这钱他没脸面拿!要是连这钱他都不肯掏的话,你也别指望将来他会孝顺你了。一个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的人哪儿来的孝心?”腊梅的婆婆见余秋火力对准了自己的亲家,赶紧打算趁机溜之大吉,省得再沾上这烂泥一样的人家。余秋却不放他们走,救人如救火,腊梅家的钱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讨回来呢?哪里指望的上。现在腊梅人在病房里头躺着。她发高烧了得了肺炎,这才是眼下最根本的问题,必须得处理。腊梅的婆婆又要嚷嚷。余秋却直接卡她卡得死死的:“你们要撒手不管的话,那她的病拖到什么时候就说不清楚了。她不跟你们儿子离婚,你们儿子就不要想再讨老婆。别以为这样子丢下不管就成了。她生病了,你们丢下不理会的话叫遗弃罪,是可以蹲大牢的。别以为我在骗你们,法律写得清清楚楚,家庭成员之间有相互扶养的义务。她这个样子你们不管也得管。再说了,她早点好也早点跟你们家断绝关系,大家好聚好散,你们面子上都好看。”腊梅的婆家觉得不能吃这个亏,怎么还跟缠上他家一样了,都成了他家的责任。余秋帮着说和:“眼下腊梅发高烧是因为跳河,为什么跳河?那们心里头有数,这个事情得归你们家管。还有腊梅要做小手术,这个你家也不能不伸头。好好的人被折磨得这么惨,总归得处理的。”余秋叹气,“你们也清楚,这两个都是小事,后面才是大头子。后面的大头就她娘家自己想办法吧。这你们家的确扯不上关系。”大夫把话说到这份上,婆家靠在一起商量了一回,觉得就这么先认下来会比较好。不然后面再被揪着,他们就连大手术也扯不开了。瞧这假亲家不要脸的样子,说不定以后他们家还没完没了,闹得他家连新媳妇都娶不上。腊梅的丈夫跟公婆在身上摸了一回,摸的都是准备给家里头小辈的压岁钱。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先都拿出来再讲。护士赶紧过来帮忙算账。旁边人跟着唏嘘一回,催促腊梅的父母赶紧回家把那彩礼钱讨回头。救急不救穷这事儿还得他们家拿出章程来,旁人不能代替的做事。外头吵得沸沸扬扬,大家伙儿都在七嘴八舌地帮忙出主意,躺在病床上的腊梅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还那样木呆呆地躺着。也许高烧让她切断了跟外界的所有联系,也许高烧让她什么都不愿意想,也什么都不愿意做。自始至终,外头她的家人们谁也没有提出来要进来看一看她或者问问她的情况。余秋走到了腊梅的床前,突然间开口问:“你是不是觉得活着特别没有意思,这么惨。活着真辛苦,你的家里人对你不管不问,他们都嫌弃你是个累赘?”腊梅没说话。余秋却先点点头喃喃自语一般:“是啊,活着真累,我不说别的就说我自己吧。我妈死了,我爸蹲大牢,我上初中的时候,实际上就是个孤儿了。学校里头,那些出生好的孩子都可以欺负我,我不能反抗,因为我是黑五类的狗崽子。我下乡了,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夫,根正苗红的红未兵又可以将我从医院中拖出去。因为我是狗崽子,我的血是黑的,我给贫下中农看病就是在迫害贫下中农。他们把我绑起来让我坐飞机,然后把我踢下台,我差点儿摔死。接着呢,我好不容易获救了,我要替刚才打我的人她弟弟做手术。你坐过飞机没有?我告诉你那两条胳膊就跟被人深深扯断了一样。我胳膊又酸又痛,手都抖到什么东西都拿不起来了,可我还得上台开刀。开大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从天黑又做到天亮的那种。是不是很惨,而且很贱?没事儿,更惨更贱的事情在后面呢。刚才不过是公社学生的小打小闹,后面县里头的干部抓过,想要剁了我的手。部队的解放军也抓过我,我染上了疟疾,差点儿打摆子死掉。我上了中央又怎么样?有大干部说我是特务,我就被抓起来审问。他们连小便都浇到我脸上。我被逼疯了。看,我都找不出我活下去的理由。有什么好活的?你越是拼命挣扎你就被折腾得越惨,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