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

    “这就是你之前的家？”

    琅在蜂巢有一处不动产，位于三环的市中心，彻夜热闹的很。公寓长久无人居住，但有人定期前来打扫。琅解释道因为自己之前总是出外勤，总是会出现好几个月不在家的情况，物业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要她还在支付费用，就一直会有人来打扫。

    比起琅在曙光城的临时住所，这里显得非常的干净和温馨。琅的房间上留着便条，上面潦草的字迹上留着一串日期和地址，告诉她要带一束郁金香。桌子上还摆着几张照片，有琅穿着制服和一名中年女性的合影，也有琅和那个叫沃尔夫的女孩的照片。那时候的琅看起来志得意满，她的眼睛里还有对未来的希望。这是露从未在琅身上看见的情感，她好奇起琅作为业务员工作时的时光。露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琅穿着黑色的西装，打扮的像是保镖。但她并不是这张照片的真正主角，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天真的女孩被一群生病的孩子簇拥着，她正仁慈的看着这群孩子。这种照片就像是从某个新闻网站上截下来，露不知道它对琅有什么意义可言。她觉得照片上的女孩越看越眼熟，她突然记起来自己曾在月球上和这个女孩打过照面，她冲琅喊道：“你原来真的做过椒图的保镖啊？”

    “椒图是谁？”

    琅一直在整理可以带去曙光城的东西，她看见露手中的照片，陷入到沉思之中。椒图的身份敏感，作为金龙集团的继承人之一，难免会接触机密信息，如果琅真的过做她的贴身保镖，那有关这部分的记忆被封锁便相当合理。露翻开手机的百科界面，输入椒图的信息，和琅解释道：“椒图，2105年出生，画家、慈善家、作家。2127年6月24日在一场暴恐袭击中去世。”

    念到这里时，露才意识到琅桌子上的便签上写的日期便是6月24日。琅停下手中的动作，她低着头，开始摸索起身上的烟。她反应平淡，完全不承认自己认识她。

    “我等会要见一个朋友，我送你去车站吧。”

    露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分辨谎言，她知道琅并没有遗忘一切，至少她还想去铭记某些日期和过往。她没有扔掉有关那个“陌生人”的一切，甚至还贴心的记下她的忌日。“6月24日。”露心中默念，距离今天也就不到一个月了，她倒要看看琅到时候会做些什么。

    蜂巢的三环就和曙光城一样的混乱和热闹。街边到处是搭建随意的棚户和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但是比起曙光城，这里的居民不需要担心任何安全问题。巡逻队和无人机一直在街边巡逻，街角的监控摄像头也不是摆设，若是发生犯罪事件，不超过十分钟便会有执法队到场。在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职业告密者，他们通过贩卖身边亲戚朋友的违法乱纪的行为而获利。他们就如同毒蛇般盘绕在暗处，谁也不知道谁将会被告发。在这样不存在信任和隐私的环境，每个人都会尽量遵纪守法，尽量友善待人。

    连接隔环之间的通道只有一个，便是高速列车。行人需要在火车站核验身份和通行证，并且需要通过层层安检才能上车。武器作为整个蜂巢的违禁品，若是有人违规携带，将会直接被拘留。琅本身便是一个杀人机器，她手上有许可证，但她要是想使用列车进入内环，还得申请。她的权限只允许她在三环以外活动。这无疑打断了露的计划，她还想着和琅一起在这里消磨时间。她和琅约定好晚上在三环的一家在虚拟空间相当热门的酒店见面，接着走入了没有什么人流的火车站。

    安检繁琐至极，他们扫描了露的虹膜和指纹，又对她全身进行紫外线扫描，最终要求她进入消毒仓消杀未知病毒和病菌，这才允许她踏上列车。菲奥娜为她准备了最高权限，她可以坐车前往任何地方。她的车票自然可以入座头等舱。但露只是随便找了节车厢入座，刚刚那套流程让她感到十分不适，就仿佛自己被脱光了衣服。蜂巢可以随意的拿走刚刚的信息，说不定明天就会有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仿生人出现。

    车厢里没有什么人，有一个穿着朴素的老妇人坐在远处，靠着窗睡觉。车厢窗明几净，全自动化服务，乘务员不负责服务，他们来回巡视只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随着一声鸣笛，列车开始缓缓开动。

    虽然名叫“高速”列车，但列车的速度绝没有到科技前沿的水平。蜂巢故意让乘客能看见窗外的清晰景色，让乘客感知到不同区域间的巨大差异。三环的空气恶劣，低矮的棚户在天际衍生，露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年代剧，仿佛一百多年前的生活在她面前展开。当列车驶向内环，时间被拨动，高楼四起，现代化的科技被广泛运用，就连空气都变得不在浑浊。不公被剥开来给人观赏，有的人产生落差，有的人产生优越感，这一切都是蜂巢想要看到的。

    “没意思。”露默默地想。她戴上耳机微闭双眼，不再注视窗外的景色。

    菲奥娜准备妥当，她早早的便派人到车站接露。一环的路上几乎没有汽车，哪怕飞行器也少的可怜，一尘不染的道路根本不像供人行走的。城市安静的可怕，就仿佛根本没有人在这里生活。但要是仔细观察街道，露也能发现在街边的咖啡店有十分闲适的人正在享受时光，他们和外环的人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也都是一双眼睛一个嘴巴的，却不知怎么的便拥有这样美好的日光与空闲的时间。

    菲奥娜的家在一栋属于金龙集团的高档公寓里，这里居住的几乎都是公司的高管。

    菲奥娜一直是那个被偏爱的女儿，作为长女，她却从未被凤给予过多的压力。她是凤还未入组前生下的孩子，也是凤和唯一一个结婚对象一起生下的孩子。菲奥娜和凤都很少谈论那个男人，因此露也对母亲的那段时光知之甚少。但她会通过jiejie和母亲偶尔谈论那段时光时的一些不舍的表情推断出一些故事。

    凤曾是城市外的自由民，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丈夫，还算平淡的生活。男人为了孩子想要在城市里碰碰运气，却死无全尸，凤被迫扛起独自抚养孩子的任务。她很少谈论那段时光，她从妓女开始做起，不断的往上爬，最终竟然能成为整个帮派的头领。如此传奇，在她看来却毫无得意可言。

    她的孩子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尤其是菲奥娜。她曾亲身体验那饥寒交迫并被人唾弃的生活，所以她极其珍视现在的荣华富贵。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现在的生活，除此以外她并无高尚的想法。

    露尚未按下门铃，管家便为她拉开大门。这还是露第一次来jiejie家做客，她不禁为整个屋子奢华的装修所折服。她还没来的及仔细的观赏这里的装饰，她五岁的小侄子便蹦蹦跳跳的来到她的面前，十分热情的喊她小姨。菲奥娜打扮精致的坐在沙发上，优雅的喝着红茶。她的脸色闪过一丝不满，觉得露身穿便衣非常不妥。她身边坐着一个十分严肃的老人，露并不认识他。“这不是一个家庭聚会吗？”露暗自想。

    “这就是我的meimei，露。露，这位便是龙天先生。”

    菲奥娜热情的介绍，但老先生只是淡淡的瞥了露一眼，只是礼貌的说了句：“幸会。”露虽然惊讶，但没有慌乱，也礼貌的回应。只要是有手机的人，应该都曾听说过“龙天”这个名字。他可是金龙集团的CEO，公司最大的股东，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有势的人之一。他的实际年龄应该在一百岁左右，但因为生物医疗技术的影响，他看起来要年轻一半。在他的身边，一夫和露的姐夫雷恩显得极其的拘谨。小孩子们显得格外的开心，露看着三个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和女孩在打闹，问一夫：“嫂子和孩子都没来吗？”

    “他们啊，他们在火星旅游。”

    一夫说话时不敢直视露的眼睛，这对夫妻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但一夫没法离婚，他还有公众形象要维持。露不再追问，为自己倒了杯红茶，又问菲奥娜道：“我怎么没看到劳拉？”

    “她上学去了，应该很快便回来。”

    劳拉是菲奥娜的大女儿，也是露最喜欢的侄女。那孩子现在该已经上初中了，露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才刚刚会走路。一想到时间居然过得如此快，露也产生了一种感慨。

    因为有地位显赫的外人在，他们的对话显得无趣且客套。露很快便感到无聊。他们三兄妹本来也没什么好聊的，却又要在外人面前演出一副关系亲切的样子。露不禁想到是不是因为龙天要来做客，所以菲奥娜才要把他们聚集过来。虽然这是结识权贵的好机会，但龙天根本不参与任何的对话。雷恩希望用一些公司的趣事或新闻要事来打开龙天的话匣子，他却拒绝对任何事情作出评价。他只是在观察，他只是在观察露。

    露觉得这个老人就像是一团迷雾。他的双眼沧桑，已经见识过各种悲欢离合和稀奇古怪的事情，他的情绪淡漠，所有的精力都交给了大脑来进行思考。他能轻易的判断出谁在讨好他，谁又故意的在引起他的注意。露知道在他面前，任何话，任何举动都是多余的。如果是别的场合，露可能会有兴趣来利用自己的社交技巧结识这个老人，但在这么一场“扮演家人”的游戏里，她只有一股厌恶之情。

    不知怎么的，他们将话题聊到了露在经营赌场的事情。一夫一遍假模假样的赞赏露有经营头脑，一遍问她：“你在月球的工作怎么办呢？你不是还是个作家吗？”

    “写东西这种事在哪都能做，再说，我的经济学硕士的学历不是靠钱砸出来的。”露不留情的回答，但她还是给自己的哥哥留了一个台阶：“毕竟你们都这么优秀，我总不能拖你们后腿。”

    “你为什么想要管理赌场？”龙天冷不丁的问。

    一下子，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大家都没想到龙天会对这样一个话题感兴趣。菲奥娜担心meimei会说出错话，连忙回答道：“她就是闲着没事闹着玩。”

    龙天的目光没有离开露，他依旧等待着露的回答。露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才不管什么体面不体面，反正这不是她的领导，她也不认为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会因为她的话感到冒犯。她自信的回答道：“赌场只是一个跳板，我想拥有更多。”

    “更多的财富和权力？多到什么样？”

    “我想要整个曙光城。”

    在场所有的人都为露的回答感到汗颜，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还在说这种梦话，实在让人感到尴尬。但龙天没有，他向后靠在沙发上，露出一丝微笑：“你知道曙光城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