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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仲夏,日光如响。小阳台上的花草,红的艳,绿的亮,摆得参差天成。晾起的衣服未拧干,太阳照耀下泛起水光,淅沥不停。 许陶然哼着歌,又轻轻抖开一件衣服,听到客厅动静,是她爸爸回来了。 许鹤苓身材修长,干净文气,典型的学者型男人,手里提着纸箱,“然然,快来拆快递。” “噢!”许陶然踮脚挂着衣服,阳光洒在鼻梁,眉睫生光,青春美丽,“可我没有买东西。” “是姑姑给你买的笔记本。”许鹤苓把纸箱放在茶几上,去厨房洗手。 考上大学姑姑对她这么阔绰?许陶然对姑姑许松苓最深的印象一次,是六七岁的时候,在爷爷奶奶家过年,冬天一起泡脚,热水对小孩子来说太烫了,她蜻蜓点水似的一下一下踏着水面,姑姑踩住她的脚压在盆底,笑嘻嘻,“要这样泡才舒服。” 她被烫得哇哇大哭,挣不脱,姑姑不松脚,反而看着她笑。 最后是爸爸听见哭声,生气地把她抱开哄了好久。 好久远的事了,许陶然只是对那件事有记忆,并无怨愤,“姑姑怎么送这么好的电脑?” 许鹤苓边抽纸擦手边笑,“没良心,爸爸买给你平时用的不是一样?。” “你是爸爸嘛,她是姑姑。”许陶然拿出电脑开机,笑着嘀咕。 许鹤苓往旁边单人沙发上坐下,也笑,“既然她送你了,你就用嘛,后年荀璐考大学爸爸也会一样送她。” 那倒是。 “老师,您在家嘛?”朱彦发来微信,“我给您送谢师宴的请柬。” 许鹤苓回复,“在家,你来吧。” 许家住的小区与学校一路之隔,朱彦来得快。许鹤苓去开门,许陶然听到一个甜甜的女声叫“许老师”,不是她熟悉的声音,注意了眼。 跟在朱彦身后进门的人,个子不高,修身连衣裙,穿得干净清爽,很得体,就皮肤很黑,眼睛也小,下巴往前飘着,两片嘴唇也是下前上后,一笑,牙齿龇出来一线,很白。 朱彦女朋友? 他在美女如云的艺传学院摸爬打滚七年,审美居然返璞归真,许陶然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不厚道,收了心思。 朱彦进门,先给许陶然送上礼物,一对雕刻着江大校训的书签,“然然,恭喜你考上江大啊,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他这么有心,许陶然道谢,“谢谢朱彦,破费啦。” 朱彦跟那个女生介绍,“这是许老师家的女儿,然然。” 那个女生摇摇手里的红请柬,主动道,“然然,你好,我叫李依依,今年新跟许老师的,今天偶遇朱彦师兄就一起来啦,你的升学礼物下次补上啊。” 许陶然了然,原来是周扬清的研究生。 周扬清高升,调去了清都大学,手里江东大学的学生也不能丢下,按惯例两边学生都要带,但江大的学生要找他,只能去清大。 研一的学生周扬清已经停招了,研三的就继续带下去。 学校对马上研二的那三个学生极人道,让自己选择,愿意城北城南两边跑的,就继续跟着周扬清,不愿意的就另择导师。 “许老师,这是朱彦师兄的请柬。”李依依双手奉上。 许鹤苓接过放在茶几上,问朱彦,“在设计院工作怎么样?” 朱彦憨憨一笑道,“就是要加班,有应酬,不过我挺喜欢的,也算乐在其中。” 许鹤苓点头,“忙碌还有幸福感,很难得。” 他们聊开了,许陶然去阳台继续晾衣服。 李依依跟来,“然然,这样晾衣服不行的,干了会很皱。” 说着,教许陶然,“你拽住衣摆抖开,一处处抻着绷紧,每次晾之前这样就好啦,干了不用熨直接穿。” 那是她爸爸的衬衣,李依依光指导并不动手碰,很有分寸,让许陶然增了几分好感。 谈了些在单位的事,朱彦见茶几上是才拆封的电脑,热心道,“然然,电脑需要帮忙设置么?” 以前朱彦就帮过她,教她设置电脑、相机之类,许陶然也不跟他客气,“好啊。” 李依依抢着道,“朱师兄你不是还要去找庄老师么?我来帮然然吧,女生喜欢用的软件你也不知道。” 说罢,很自如地蹲到茶几边,托着电脑转正向自己,cao作相当熟练,一边点动,问许陶然有没有什么需要的软件,一边推荐。 别说,她干练利索,脸部线条绷住的认真模样,还挺顺眼的,“然然,我们加下微信,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朱彦也临走时,特地邀请许陶然,“然然,咱们好几年没有一起吃饭了,后天晚上一定一起来啊。” 两人走后,许陶然心里模糊地对爸爸这个新学生印象挺复杂,找方晓禾打探,“明天上午来我家吃冰淇淋,自己做的。” 方晓禾的mama庄婉萍是艺传学院副教授,没有艺术追求,对教授职称也不热衷,每天的快乐就是做个集八卦之大成的女人。 用方晓禾的话来说,凡在艺传学院内,某个学生的事,那学生自己导师不知道的,她mama都了如指掌了。 而方晓禾,能说会道,大嘴巴,喜八卦,颇有其母之风。 “你mama有带周老师的学生么?” 山水画创作方向的导师,整个学院就三个人,周扬清丢下的学生,不是归许鹤苓,就是归庄婉萍。 “没有,周老师的另两个学生愿意继续跟他读。”方晓禾舀了一勺冰淇淋,也很纳闷,“我觉得那样才是正常人的选择,周老师现在可是清都大学的博导,这样的师承关系,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许陶然不高兴了,“我爸爸哪里差了?他还年轻。” “嘿!”方晓禾调皮地拍了自己一巴掌,“您瞧我这嘴。她家境那么好,可能没有什么追求,就是刷个学历。” “她家什么情况?” 方晓禾再吞一口冰淇淋,“李依依爸爸是个市级领导,她mama做生意,做得不小。” 此处倒要插一句,每当方晓禾八卦的时候,她也会渴望从方晓禾嘴里听到她爸爸和mama的事。 她想听为什么自己的爷爷和姑姑不像方晓禾的,会赶来热热闹闹地庆祝她升学,而只是通过爸爸寄礼物,给红包。 她也想听方晓禾分析,过年过节,和至亲共处一堂,却有疏离的隔阂感,是否过于敏感?